临走前,洛芙维亚想用记账的方式跟基尔斯提前换取几件方便行动的衣服。亚安特借给她的毛皮斗篷确实舒服,可是这样的着装实在不符合她的习惯,而且这样“原始”的打扮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难免有些惹眼。
可惜服饰并不在基尔斯的经营范围,不过这位热心的商人向洛芙维亚保证,他会用最快的速度在村子里帮她们收集需要的东西。又一次鞠躬致意后,基尔斯先行离开了旅馆,他今晚要处理的事情可不允许他悠哉。
看着老朋友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内,迪卢思羡慕又同情地摇了摇头,他喊回后院的同伴,跟屠户约定明早再来取货。他通过刚才的交易流程确认了两位大麻烦是守序份子,现在心情正好,准备兑现自己的承诺,邀请她们到赫尔顿村最好的餐馆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用餐前,洛芙维亚本想提醒亚安特等自己试毒后再吃,毕竟她中招了对方说不定还有办法救她,对方中招了她一个虚弱的中阶魔导师就只有陪葬一条路可走了。
可没想到后者面对一桌子食物居然忍住了,浅蓝的眸子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很难不让人幻视蹲在餐盘前等待主人许可的狗狗——而且是白毛大狗狗。
洛芙维亚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从那双好看的眼睛上移开了视线,她把烤肉都试了个遍,然后才挑了些喜欢的果蔬吃下。亚安特有序接过洛芙维亚递到她面前的烤肉,三口一大盘肉,然后捧着空盘子等待对方的下一次投喂。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扫光了大半肉食,好在洛芙维亚懂得察言观色,及时摁住了吃上头的大型犬,不然她们的赫尔顿向导大叔就要因为请客吃饭而破产了。
迪卢思觉得自己真傻,真的,他光看到亚安特少年那能一拳打死熊的身高,却没想到这小孩这么能吃!他们五个壮汉合在一起都比不过这个无底洞。
成年人的坚强还是让迪卢思撑起一个笑容说了几句违心的场面话。洛芙维亚看见他付钱时颤抖的双手,内心有些过意不去,她决定换到钱后跟亚安特申请一笔“安慰费”。
愉快的——特指亚安特——晚餐时间结束,冒险者五人组跟她们分别,迪卢思他们同时负责赫尔顿村夜间的巡逻工作,所以洛芙维亚和亚安特自行前往旅馆休息。
她们在旅店门口恰好遇到了一位提着大号手提箱的妇人,妇人叫住了她们,她自称是基尔斯委托来送衣服的。亚安特主动上前一步接过箱子,洛芙维亚对妇人道谢并拜托对方向基尔斯先生转达谢意。
目送最后一位访客离去,洛芙维亚不由得浑身一松,繁忙的一天随着圆月的高升终于迎来了结束。
......
洗漱完的洛芙维亚坐到洁白的床被上,她换上了细心商人随箱附赠的睡裙,乱糟糟的头发也梳理整齐,少女姣好的容貌得以完美展露在月光下。
好心商人托人送来的24寸大箱子还附赠了一小瓶香水、两块香皂以及一些常见的女性用品。她仔细清点了一番,却发现对方只准备了一人的数量。
“看来他也把亚安特看成男孩子了啊......”洛芙维亚嘀咕了一句。
这也情有可原,如果不是自己和对方亲密接触了几次,她也发现不了真相。
亚安特的长相太有迷惑性了。五官立体却带着一丝少年人独有的青涩,个子还比一般成年男性都高,如果不是皮肤太嫩、头发太长这两点会让人稍微迟疑,很难有人会直接断定她是女性。
身后传来腐化木制品被挤压而发出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的动静钩回了洛芙维亚逸散在天花板的思绪——亚安特还是披着那身白床单,下巴还沾着水渍的她正一脸不高兴地抓着发尾。
眯起眼仔细一瞧,洛芙维亚看见了那几缕湿水而粘连到一起的白发。她抿了抿嘴咽下笑意,招招手示意打算喊风元素帮忙的亚安特走到身前,然后从一旁的挂钩取下一条新毛巾。衡量了一下彼此的身高差,她决定委屈一下对方。
亚安特即便蹲下也还是比坐在床上的洛芙维亚高一些,不过这点高度差正好方便后者够到她的脖子。
人生第一次体验到助人为乐的三皇女殿下心情格外畅快。她从小就被身边的人以“皇帝的女儿”告诫不能和其他人走得太近,结识的“朋友”仅限于礼貌的交谈,而自从她开始展露女性的特征后,父亲和两位哥哥也不好再与她过分亲昵。
尽管与亚安特相识仅有一天,但是短短五天内经历背叛、绑架、逃命,如今还要伪装身份躲避可能到来的追杀,实力强大且(看起来)心思单纯的亚安特无疑给草木皆兵的洛芙维亚提供了珍贵的安全感。
特别是对于深陷迷雾沼泽的人来说,这种安心感会让人不自觉地形成依赖。在洛芙维亚的直觉预警之前,那个纯白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心里。
证据便是,上午还贴在亚安特脑门上“出现时机过于完美所以很可疑”的标签,傍晚吃饭的时候就被某人以“她好听话好单纯好可爱不可能是坏人”为由摘了下来。
心灵上的距离拉近了,现在身体上的距离也不远。洛芙维亚的视线很难不被亚安特的脸吸引,认真观摩之下,她才发现亚安特的眼睛是由浅蓝到白的渐变色,眼型又是微微上斜的吊眼,配上立体的五官,面相自然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感。垂于其肩颈处的毛巾不经意拂过精致的锁骨,埋藏在白玉之下的青筋红丝清晰可见,手指甚至能感受到脉搏的鼓动。
好近......
洛芙维亚又闻到了那股令她莫名安心的柠檬清香。稍微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开口来掩饰自己的羞怯:“亚安特,你,没用盒子里的香皂吗?”
“那是什么?”亚安特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嗯......就是清洗身体的东西,用完之后身上会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或许是自觉与亚安特的关系亲密了不少,又或许是被亚安特散发的气味蛊惑,洛芙维亚主动把手送到亚安特面前,示意对方闻闻看。
纯白的少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凑近鼻子仔细嗅闻对方的小臂,果然在淡淡的奶香之外,她闻到了一股更为浓烈的花香。比常人更为敏锐的嗅觉系统毫无准备,一头撞入盛开的花海,亚安特的眼角和鼻尖噌的一下烧红。
亚安特急忙侧过脑袋:“阿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鼻腔里的瘙痒感才慢慢退去。
“没事吧?”
洛芙维亚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没事。”亚安特甩了甩脑袋,语气略微低沉,“味道,不好,香皂,不喜欢。”
“不用也没关系。”
洛芙维亚看着亚安特脸上大写的不情愿,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她放下擦干了水分的毛巾,能够腾出时间思考的当下,她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担忧的问题,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亚安特,你愿意跟我走吗?”
少女风铃般清脆的音调染上了乌云的阴郁,似乎在为欲来的风雨担忧。亚安特垂眼与洛芙维亚四目相对,她能看见紫水晶里倒映的不安,以及哀求。
尽管被狼养大的孩子对于人类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个叫洛芙维亚的人藏着很多秘密,她能嗅到“隐瞒”“恐惧”和“依赖”。她知道原因:自己“寻找人类领地”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与人同行已不再必要。对方却很弱小,自己的庇护是其“回家”的保障。
沉默是对渴求希望之人的折磨,洛芙维亚试图增加砝码来倾斜亚安特心中的天平,可张开嘴却又害怕暴露身份从而引来更大的祸端。她们究竟不是朝夕相处的友人,仅仅是相识一天的旅伴。
于是只好转而许下虚无缥缈的承诺:“只要你愿意帮我回家,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回家......亚安特咀嚼着这个包含情感的词语。洛芙维亚只跟她说是被坏东西拐到森林的,她本以为找到人类的领地对方便到家了,可没想到人类也将领地标上自己的记号一一区分,这里还不是洛芙维亚的“家”。
“不,我不需要。”亚安特在洛芙维亚的注视下平静地摇了摇头。
亦如睁眼遇见的一个生命成为了自己最信赖的母亲,幼兽心灵的白纸上至今勾勒的图画都是温柔的色彩,因此她同样愿意相信遇见的一个人类:“我,跟着你,不需要,别的。”
依旧是不完整的语句和无起伏的语气,但正是这样一字一句的答复最触动人心,只有直接承受语言的魔力,才会知晓其中内敛的真心。
洛芙维亚认识到自身身份承载的重量时,她便或主动或被动地被带离了父母的怀抱,而迎接奥德克帝国公主的却是处处碰壁的人际关系。在这个皇权为尊的国家,自然没有人敢给她甩脸色,只不过每个和她接触的人都不敢越过那无形的红线,哪怕她本人并不在乎“高低贵贱”。
而在“帝国公主”毫无用处的当下,有人愿意把最为真挚的感情赠与洛芙维亚,那满溢着信任的目光几乎要将虚伪的她灼伤。
“可是......很多人会阻止我,他们想杀了我......”洛芙维亚忧虑的雨水还是落下,顷刻间浸湿她的声音,“你也会遇到危险。”
“我,很强。”如雨过天晴的湖面一般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大家,都说,我,强大。”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还不能使对方信服,亚安特又说道:“我,成年,厉害。”
“噗。”洛芙维亚成功被这人单纯又信心满满的模样逗笑,她抽了抽鼻子:“你只是长得高而已,脸看着比我还嫩。我可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嗯——就是这个地方最厉害的领主的女儿,那些参与了绑架我的贵族不会放过我的。”
冗长的句子在亚安特贫瘠的语言系统里加载了好一会儿,花了一分钟大概理解意思的文盲孩子拍了拍更加贫瘠的胸脯——这是从迪卢思那儿学来的,信誓旦旦地说道:“母亲,更厉害。我,全部杀光。”
是说她的母亲比她还要厉害敌人来了她会都干掉的意思吗......解密完毕的洛芙维亚晃了晃有些发热的脑袋,她不再多言,毕竟她是求人的那个,被求助的一方都说“没问题”了,她继续说丧气话反倒是惹人嫌了。
“好,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愿意帮我。”
洛芙维亚握住亚安特的双手,月色落于少女侧脸,光影交错之间,晕出几分动人心弦的圣洁。仿佛水晶一样透亮的紫眸凝视着亚安特的脸庞,她回报以与对方一致的真诚:“虽然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是我向你发誓,亚安特。我,洛芙维亚·奥德克,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抛弃你。若有哪天背离此誓,我必将落入罪人的地狱。”
成年的第五天,亚安特那颗尚不能辨别“爱意”的心脏,第一次敲起令她心醉神迷的鼓声。
其实亚安特同样藏着话没有说。她很喜欢洛芙维亚身上的气味——月华草的清甜与奶香的醇厚,是她至今第二喜欢的味道。好闻的人就不会是坏人,这是亚安特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她辨别敌友的惯用手段。从恩希雅到洛芙维亚,她至今没有出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