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基尔斯带着亚安特和洛芙维亚在瓦利柯的入城登记所走完程序,来到歇脚的旅舍时已是午后,在旅舍二楼的餐厅简单对付一顿后,基尔斯便要礼貌告辞。他本想与两位约定共进晚餐,正好可以在餐桌上完成交易,增进一下情谊。
洛芙维亚婉拒了商人先生的好意,半个月以来一直在或被动或主动地奔走,终于回到了稍微熟悉的地域,她今晚想一个人静静。亚安特则对瓦利柯有着浓厚的兴趣,她见朋友没有陪自己闲逛的兴致,便找上了尚且算是同伴的另一个人。
“呃,亚安特阁下是想在瓦利柯城游玩一番吗?”
基尔斯询问的对象是亚安特,眼睛看的却是洛芙维亚。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将洛夫小姐当作亚安特的监护人——尽管两人只字不提他们之间的关系。
洛芙维亚察觉到了基尔斯的视线,但她没有说话,毕竟她只是和亚安特地位相等的朋友,而不是束缚对方的高位者。
“游玩?”亚安特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用自己认识的词语表达,“侦察,了解。”
“啊?”
基尔斯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的见识是如此浅薄,以至于无法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亚安特的意思是,他想在游览瓦利柯的途中了解一些相关的知识,比如说这里的美食、习俗、以及强者。”洛芙维亚适时开口替商人先生解围,她笑着补充完亚安特的表达,“今晚就麻烦基尔斯先生了,交易的钱就交给亚安特吧,也请您不要帮他付清花销,他需要一次实践来了解奥德克帝国的货币。”
顾客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基尔斯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与亚安特约定好今晚七时在旅舍门口见面,闲不下来的商人离开了餐厅。
......
持续三日的兼程令洛芙维亚身心俱疲,推开预订房间的门锁,入眼便是装修精致的瓷砖和家具,不再强撑微笑和故作高深的少女一头栽进懒人椅的软垫。六岁起熟记的贵族礼仪全都抛至脑后,她现在只想放空大脑,逃入美好的梦境之中。
虽说她大部分时间是在亚安特怀里度过的,但是身为皇族的骄傲让三皇女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弱小,只要体力一回满,她就会落地行走。如此反复,她觉得自己的体力比以往提升了一倍有余。
亚安特反手锁好房门,看见洛芙维亚突然倒下时她的背脊猛地绷紧,但通过安置在对方身上的风元素得知并无大碍后,她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被朋友晾在一旁的大号晴天娃娃把这次的临时驻地巡视了一圈,安全且舒适,另外她还发现了许多新奇玩意,比如洛芙维亚给她讲解过的“水壶”。眼前这个底部多出一块不明镶嵌物的“水壶”,不论是材质还是手感都比之前的木头玩意有趣不少,而且手柄上还多了一个奇怪的按钮。
亚安特好奇地按了两下,第一下水壶内部发出了奇怪的声响,第二下奇怪的声响又不见了。
有轻微的元素力波动,是火和风......亚安特更好奇了,她头一次在死物上感知到元素的流动,尽管这很微弱,但也足够令她震惊,就好像有人告诉你一块石头能够呼吸。
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野人遭受了人类魔导技术冲击,百思不得其解的亚安特决定听从直觉,她轻轻挥动食指,一条清澈的水绸凭空出现,随后在她的操控下流入水壶中,她合上水壶顶部的盖子,摁下手柄的按钮。
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分钟后,亚安特得到了一壶烧开的水,她拿来杯子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然后忘记吹凉的某人被烫到了舌头。
甜甜的,没有毒,是普通的热水。得出结论的亚安特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水壶还是水壶,只不过这里的人类给它安上了加热器。
没有依赖洛芙维亚而是自己探索得出了正确的答案,亚安特的心情格外明媚。填满了好奇心的天才脚步轻快地抱起昏睡在椅子上的笨蛋,拉开了靠里的那间卧室将人放在床上,帮洛芙维亚解开外套、脱下靴子、盖好被子后,亚安特在客厅静坐到夜晚降临。
墙上的挂钟即将抵达刻度七,洛芙维亚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亚安特布下警戒的法阵,留下一只无形的【风灵】用来跟随保护弱小的人类幼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昏暗的房间。
......
入夜八时,月光星芒已接过太阳的光辉,浮于天幕之上照耀着地上万物。
一觉睡到天黑的洛芙维亚悠悠转醒,胃部因饥饿挠起轻微的灼烧感,喉咙的干哑令身体自觉拿起了那杯放于床头矮桌面上的清水。僵硬的身体和思维在水分的润滑下慢慢苏醒,几缕黏在大脑皮层的睡意叫人提不起劲,可人在面对寂静漆黑的空间时升起的恐惧唤起了洛芙维亚不好的回忆。
“亚安特......?”少女颤抖的声音下意识地呼唤那个可靠的白色身影。
无人应答。洛芙维亚又呆坐了一会才想起,对方今晚有事出门了。
“呼——”
深呼吸压下内心的不安,找回思绪的少女恢复了冷静,她侧头倾听了一下,然后向黑暗伸出手,两次呼吸后,轻柔的风如预想般缠绕住她纤细的手腕。
洛芙维亚不安的内心彻底平静下来,她用手指逗弄了一下某个大家伙留给她的“风”,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三天前亚安特意识到她们时不时需要分开行动,便和她商量了一下必要的联系手段。于是洛芙维亚获得了大魔导师的【风之祝福】以及对方身上的一缕微风,这能在危险的时候保护她,并给亚安特传递遇险的信号,这样后者就能及时赶来救场。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躁动,让还想赖床发呆的三皇女面上一热。动作利索地从床上爬起,简单整理完着装易容,洛芙维亚激活了客厅的光元素魔导机关,室内的黑暗瞬间被光明驱散。
用墙上的呼铃叫来室内用餐服务,随意对付了一顿的洛芙维亚瘫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望着夜空的点点星光与街道的片片灯光,放任孤独的情绪洪流牵走迷茫的灵魂。
手指无意识拨弄着魔导提灯的开关,整个阳台的空间随着跳动的指尖忽明忽暗,少女的愁绪也在这一人独处的安逸时刻,一点一滴,静悄悄从摇曳的紫水晶中洒落。
自己被绑架一事并非毫无征兆,洛芙维亚·奥德克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奥德克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皇帝,传承至今已是第七代。迈瑞斯利·奥德克,当今的帝国皇帝,亦是洛芙维亚·奥德克的父亲,他戴上皇冠的那一刻便开始涤荡第三任奥德克执政时暴露出来的帝国病症,包括驱逐干涉皇权的光明教廷新正教派、剥夺日益腐朽且名声不佳的老牌贵族、启用平民人才组成中下阶层的管理机构、鼓励中高阶魔导师投入研发魔导器具......等一系列令大部分帝国权贵恨之入骨的举措。
心有不甘的权贵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在六年前互相撺掇参与了谋害皇后的惨案。从结果上来看,他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他们设计将皇帝与大皇子引离皇城,并调离了皇宫的大部分守卫,利用皇后对孩子的母爱将其困死于火场之中。爱人的惨死令正值壮年的皇帝震怒,他将整个帝国翻了个底朝天,处死了所有胆敢触碰龙之逆鳞的鬣狗,这位第七任奥德克的反对者在那年冬天几乎死绝,这一世代的帝国人民时至今日依然记得那天落下的血色雪花。
而皇后下葬的一年后,大量新兴贵族登上帝国的权力舞台,他们的出身最高不过边远地域的男爵,掌握的权力确比皇城的伯爵还要庞大。
如果不是倚仗第六任奥德克大量修建的只供平民阶层入读的帝国学院,迈瑞斯利这一连串的举动说不定会直接将管理层断代的帝国推下深渊。
“暴君”迈瑞斯利的改革力度在近两年才有所减轻,毕竟再怎么急切地想要革除长年积累的病症,无视病人自身所需要的休养只会留下新的隐患。收人族谱的搜查官减少了,那些贼心不死的余孽便又冒了出来,他们不敢也没法再用“武力”去向这位比谁都暴力的皇帝示威,于是便转而勾结帝国之外的第三方势力来恶心自家皇帝。
与帝国东面接壤的光明教国就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前些年被皇帝无条件驱逐出境的新正教派,也跟这位毫无贵族风度的“暴君”不对付。
于是,最受迈瑞斯利·奥德克宠爱的三皇女便成为了帝国反动势力的目标。
所以即便如今脱离了被带离边境的危机,洛芙维亚想要安然回到父亲身边还要提防来自帝国境内的威胁。
已经半个月了......不知道父亲和哥哥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奥莉雅,袭击来得那么突然,她为了保护我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神明啊,如果您真的存在,希望您能保护那位忠诚美丽的小姐......
深沉的静谧直到魔导提灯因为频繁的开关而烧毁罢工才被惊醒,洛芙维亚轻点过热的灯座,故意破坏他人财产的举动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要赔偿的话还要等亚安特回来,毕竟裂地虎的素材本来就是属于她的,自己最多也就拿个“指路”和“常识讲解”的辛苦费。
明天拜托基尔斯先生打听一下特勒斯叔叔的消息吧,再怎么说也是北地的领主和瓦利柯的城主,下面的人多少能听到一点风声。如果能直接跟特勒斯叔叔见面的话,我就不用像个贼一样担心那些恶心的家伙抓到我了,亚安特也不用这么快就暴露自己。
亚安特......洛芙维亚无声念叨着友人的名字,她侧头靠着摇椅的扶手,昏暗的紫眸里涌现出思念。
你快回来吧。黑暗中孤独的少女低声祈祷,只是几小时的暂别,她就已期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