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商队的旅程比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出行有经过特殊加固维持车身稳定的马车代步,安全有公爵府卫队出身的精锐战士保障,口腹有随行携带的冰柜提供新鲜食材,就连休息也有经验丰富的魔导师平地起屋。
亚安特绕着营地逛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可以溜出去放风的借口。越是靠近皇城波伊络,像是抵达瓦利柯之前那般枝繁叶茂的原始环境就越难看见,魔兽出没的频率也急速下降。城与城之间的道路痕迹愈来愈清晰,每隔十几公里就可以发现小型村镇的踪影。
虽说马车赶路的速度比亚安特她们跟着迪卢思等人徒步赶路快上不少,但是跟亚安特自己御风飞行比起来也还是不够看。再加上自己徒步还能亲身领略大自然的风光,坐在马车里除了学习人类语言和啃果子,亚安特就只能看着窗外毫无新意的风景发呆。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车厢里的空间虽然不小,软座什么的也很舒服,但是车厢的高度对亚安特来说有些矮了,她一米九二的个子有一米三的腿长,两条长腿伸直可以轻易够到与她面对面落座的洛芙维亚的小腿。
洛芙维亚哪里看不出自己这位思维不能以常人判断的朋友在想什么,她知道要让一个生性好动的家伙乖乖坐马车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与伊莱尔解释了一下后,得到首肯的她便和亚安特约定好自由飞行的几项规定,包括但不限于要隐蔽自己的气息不能被外人察觉、不能一时兴趣去祸害野生魔兽、不能脱离商队太远等等,并且再三强调对方必须在队伍能看见大城市轮廓的时候坐回马车里。
一听到自己能出去玩了,亚安特一个劲地点头答应,随后便化作一阵狂风从窗口冲出,不给洛芙维亚任何继续说教的机会。
“小洛芙,你新交的这位朋友真是......个性十足啊。”旁观了两人沟通全过程的伊莱尔斟酌着给出了高情商的评价。
“呃,伊莱尔姐姐,亚安特她没有接触人类社会,所以行事风格比较率直。”尽管知道亚安特不会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洛芙维亚还是下意识地维护她,“她本性不坏,甚至还有些单纯得可爱。”
“看来你很喜欢她。”伊莱尔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看向自家侄女的眼神里含着笑意。
“当然,我觉得很难会有人讨厌她。”洛芙维亚没有觉察长辈话语里暗藏的陷阱,黑发紫眸的少女音调微微上扬——她自己用魔力伪装了发色。
“除了某些傲慢自大的蠢货!”
伊莱尔·弗维萨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她捏了捏小公主的嫩脸,笑眯眯说道:“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死,你亲爱的特勒斯叔叔可是一见面就跟她打了一架呢。”
虽然没打过就是了,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惨败......伊莱尔心底想到,却还是给她家帝国最强留了面子,没有当着洛芙维亚的面诋毁她叔叔。
“那,那不一样啦!特勒斯叔叔是累得意识不清,再加上担心我们。”
洛芙维亚连连摇头,不承认小姨举证的特殊案例具有普遍性。
“但光是凭借‘不足二十岁的大魔导师’这个身份,你的这位朋友在人们视界里正式亮相的时候,她收到的恶意就不再需要所谓的理由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讨厌从来不用讲究因果,恶意的产生本就是这样无缘无故,人们往往在采摘完冲动的“果”之后,才会为之寻找合理的“因”。
伊莱尔一语道破洛芙维亚藏于心底的忧虑,少女咬着下唇,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可是方框内有限的世界没有她期盼的那个身影。
“我......”洛芙维亚悄然握紧平放于大腿上的双手,语气分外坚定,“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亚安特身边。”
洛芙维亚当然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亚安特是弊大于利。天生就站在舞台中心的三皇女无时无刻不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之下,这也就意味着选择和她同行的亚安特也会收到同样的注目。等到麻烦随着她的回归纷至沓来时,不管亚安特做出怎样的选择——是离她而去亦或是与她敌对,洛芙维亚都不会后悔与对方相遇。
因为,洛芙维亚·奥德克与亚安特立下了约定。
伊莱尔不再多言,张开双臂给予洛芙维亚一个温暖的拥抱。
......
带有蒙特家族旗帜的商队途径坎威城的时候,作为明面领队的托梅克·蒙特向全队下达了进城休整一天的指令。此时从瓦利柯出发的一行人已经疾驰了三天,虽说大伙的体力尚且充足,但是适当的放松有利于提高队伍的士气。
而且坎威是北地大公治下与帝国中心地带距离最近的一座城,离开这里继续向南就算是彻底脱离了蒙特公爵的势力范围,之后就是其他贵族的领地了。而距离最终的目的地,最快也还需要五天。
商队驶入了坎威城东南角的一处草药庄园,这是托梅克·蒙特的一处私人住宅,身为蒙特公爵府财政管家的他拥有足够的金钱和渠道秘密买下一栋占地百亩的“小房子”。
托梅克安顿好夫人和夫人旧友的两个孩子后,收到“低调行事,遮掩行踪”的命令后,这位忠心的管家开始着手安排留守庄园和外出采购的人选。
亚安特跟在一大一小两位女士身后参观了一遍古典风格的宅邸后,实在对诗情画意和魔药制成提不起兴趣的她对洛芙维亚申请外出。
“可是亚安特,你忘记自己答应过特勒斯叔叔的事情吗?”
洛芙维亚放下手中的《魔植大百科》,抬眸与那明澈的天幕对视。
“我记得。风灵,留下,你们。”亚安特抬手招来一缕外形如柳叶的淡青色微风,其仿佛有自主意识般在她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游动,“它是眼睛,敌人来,我在。”
至于为什么只有一缕,那当然是因为她早就在洛芙维亚身上留下了一只。
“哎呀,居然是具备灵智的元素生物。”对于魔导学研究略有心得的前奥特艾瑞好学生闻着味就过来了,两眼放光盯着亚安特手里那抹浅绿,“小亚安你是怎么做到的!单纯的元素生物有教授搓出来过,但是怎么给元素生物开智,那群老东西现在都没琢磨出来。”
亚安特被伊莱尔炽热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向后挪开几步,食指一弹将【风灵】附在对方发间,而后跟洛芙维亚比了个手势就化风消失在原地。
“听不懂,不知道,再见......”几个如风轻飘的音节留作给伊莱尔的答复。
洛芙维亚及时喊了声:“记得用魔法藏好自己,不能让别人看见你。”
没有人声回应,但是有风拂过少女的发丝,轻柔且温暖。
“唉——真是的,好歹告诉我怎么叫它出来,让我多看几眼也好啊。”
伊莱尔伸出的手没能抓住无形的风,失魂落魄地走到洛芙维亚身旁坐下,抱着侄女的手臂就开始撒娇。
“小洛芙——你帮帮姐姐我吧,要是搞不明白这个问题的话,我是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啊。你忍心见我茶饭不思的样子吗?”
语气之造作,动作之熟练,一看就不是初犯。而洛芙维亚自然是见怪不怪,她缓缓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伊莱尔姐姐你就死心吧,亚安特的魔法全靠‘我寻思’,我看她是真不知道。我也问过她怎么做到能一瞬间施放高阶魔法的,结果她只回了我一句:想想就放出来了。”
没再理会石化了的理论派,洛芙维亚继续低头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
亚安特给自己拍上【风流立场】和【光影反射】,走在傍晚时分略显湍急的人流中,身形如游鱼入水般轻巧灵活,随气流微微扬起的披风也跟随着主人的步伐,灵巧避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飘逸的身影像是踩着某种节拍,时而辗转于喧闹的人群之中,时而驻足于火热的小食摊贩。优秀的适应力让她以最快的速度熟悉了如何使用人类的货币,而不擅与人交流的她只会选择那些明码标价刻在招牌上的小摊,从而免去了基尔斯教与她的“砍价”之难。
手上拿着十几把大肉串的亚安特找了个好位置,借坐在某户人家的屋顶,她吹着夏夜的微风,一边看下方人潮涌动,一边大口吃肉。而在她看上了左侧一家买果汁的摊贩,正准备飘过去的时候,她方才在坎威城里闲逛时随手洒下的几只【风灵】带来了某处巷子里的低语。
“挂着蒙特家旗子的那伙人去了东南角?”
嘶哑的男声阴冷得让亚安特想起了窝在寒潭深处的水蛇,凉飕飕又滑溜,十分欠钉。
“对,雅克在城外摸到的车辙并不深,不像是正经商队。”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把人手都喊过来,去探探他们的底。那位大人前天刚传来消息,让我们多盯着点北领。”
“出事情了?”第三个男声听起来有些紧张。
“不知道,最好也别去知道,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嘶哑的男声警告了一句,让手下的人别想太多。他能活到现在贵在有自知之明,那些大人物图谋的事情轮不着他们这些小人物担心。
只不过坎威城今晚的风儿,似乎比以往喧嚣了不少。就在三名黑衣兜帽人准备继续筹划行动的时候,昏暗巷子里平地升起的一阵狂风吹落了他们笼在面上的阴影。
没等他们撑开被疾风模糊的视线,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日落月升,沐浴在第一抹月光之下的亚安特好似梦境中出走的神明,面色冷俊依旧,淡漠的眼神里仿佛倒映出面前三人的死相。
“晚上好。”她说,“我,请你们,做客。”
清冷的月光下,阴影里的某只老鼠露出了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