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慕濂的分析,圣上惊出一身冷汗,忙问:“先生!先生!依先生所想,现在该如何是好?如何才能渡过此次危机,保我江山社稷!”
“草民以为,现在仁义会势力初成,分配权力或许还有一段时日。更重要的是,如果让仁义会再与炽戮军联手,那我中原将终无宁日。对方既然先手三步棋,那皇上自然也可以用三步棋制之!”
“请先生赐教!”
“第一步,固守边疆。无论仁义会造成何种动荡,万万不可再像十年前一样撼动边关局势。边关散,则强敌入;中原破,则江山易主!第二步,散布谣言。武林人士虽对朝廷有恨,但他们终究也是中原子民,而中原与炽戮互为敌对,若是己方战友中有人不顾武林安危通敌外国,以那帮莽夫的性子,必会内乱!第三步,兵贵神速。仁义会初成,势力庞大,人员众多,却多是武林门派的残兵败将,势力分割乃是一大死穴。倘若给足时日,我想以仁义会智囊的能耐应该就能化解其中危机。所以,必须在仁义会真正成为威胁之前,快刀斩乱麻!如此,仁义会之乱,必能敉平!”
听了这三步谏言,圣上心中愁闷渐消,脸上眉头舒展,气色好了不少。但想到文武百官还在供事房闹脾气,顿时无奈叹息,对我慕濂道:“听先生一席话,果然胜过读十年书啊!”
“皇上过奖了。”
“好了,朕还需要去让百官安分下来,就先离开了。”
“皇上慢走,如有需要,草民可愿为皇上分担。”
“不用不用!先生就在此处歇息,舟车劳顿了。今日晚些时候,朕再亲自送先生出去。”说罢,圣上就推开房门,对那公公道:“随朕去紫金殿,再上朝!”
“是!起驾——”
一声嘹亮嗓音过后,人群浩浩荡荡离开,空留我慕濂一人跪在御书房内恭送陛下。待得周围都没了人,我慕濂才起身来,正欲坐下,却见门口地上投来一道人影。我慕濂抬头去看,立刻又起身恭敬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段奕两忙扶住我慕濂,道:“先生不必如此!对了,不知先生与父皇刚才谈论了些什么。”
我慕濂道:“方才陛下问草民如何解决仁义会之乱。”
太子忙道:“那先生可有解法?”
我慕濂摇了三次头:“此事已经超过吾的能力了。”
太子疑惑,“可是我看父皇精神十足,该是得了什么好法子才对。先生,您就实话告诉我,莫不是父皇不让我知晓吧。”
“唉——”我慕濂长叹一声,背过身去,直面墙上画轴,怅然道:“自仁义会成立起,此局已是死局,国难当头,内忧外患,这岂是人力所能为的。奈何皇上坚信人定胜天,非要问吾。无奈,吾只能告知他三步棋。然而,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压症之方,根本无法治愈病根。”
太子一听,当时就惊:“先生……您真的没有好方了吗?”
我慕濂又是长叹一声,随即摇头连连,却是不答一字。
“这……这要如何是好……”太子来回踱步,一只手平放腹前,却是松捏不定,想是十分紧张,无所适从。
-
当天夜里,圣上终于肯放我慕濂回去,太子段奕请命,亲自护送先生回家,获准后欣喜万分。御林军队行至城外山谷内,太子下令众人在此等候,自己则随我慕濂一起进屋。对此,我慕濂只得苦笑,也只得让他进来。
到了屋内,我慕濂掌灯,摆放在空档的棋桌上,自己依旧和太子一人一边围坐在旁。上次二人独处,我慕濂滔滔不绝,太子聚精会神。这一次,我慕濂不开口了,太子也不开口,整个气氛就变得格外诡异。终于,太子忍受不住,以近乎哀求的口吻道:“先生,请先生不要再坐视了,段奕是真心请求救国良方的!”
我慕濂道:“太子殿下,草民已说过了,这事已经超过草民的能力,即便是殿下再三逼迫……唉……”
“不对!”太子打断道,“先生一定是有所隐瞒的!在宫里的时候,父皇只是得了权宜之计便能平定群臣议论,且让大家都对父皇的话点头称赞。足可见,先生所谓的权宜之计实际上已是奥妙非常。真要算权宜,那也不过是无法从根本上解救中原而已。但这并不代表这个计策不能有效压制仁义会之乱!且在御书房内,先生仰头观视的乃是太祖爷爷御笔狩猎图——猎人在山林间收获兔鹿无数,却独独没有注意到潜藏在密林深处的一对虎眸——先生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些话不能在皇宫内说,须防隔墙有耳。”说到这里,太子从席位上站起来,退后一步,随即面向我慕濂落下双膝,弓腰俯拜,头磕坐垫,口中呜咽,百感交集:“段奕在此恳请先生救国良策!”
我慕濂大惊,“哎呀!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
太子道:“先生若是不应段奕,段奕便在此长跪不起。”
我慕濂心知段奕面向温柔,性子却刚烈得很。他要说了这番话,就真正会做到。无奈之下,我慕濂只得长叹一声,也从席位上站起来,倒背双手,走到窗边,仰头望月,沉声回问:“你可还记得,吾跟你说过的,但凡策略,必有两点为重?”
听到这话,太子心知是我慕濂松口的意思,当下心中大喜,立刻挺起上半身,兴奋回答道:“记得!但凡策略者,须明对方目的与手段!”
“很好。”我慕濂依旧是那副冷言冷语,与先前的尔雅温文简直就像是两个极端。“现在,你已知晓仁义会的手段了,那你,能猜到他们的目的吗?”
“这……”太子低下头,一对眼珠左右不停转动,连带着大脑一起飞速思考。约是有一盏茶的功夫,太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瞪圆了眼睛,除了一声不明惊怒的叹息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我慕濂适时转过身来,道:“看样子,太子殿下已经想到了?”
“我……我不知道……”太子开始变得结巴了,“我只是……只是……把以前的事都串起来……对炽戮的仇,对朝廷的怨,对武林的怒……如果把这些情绪糅杂到一起,再往上推一个层次,那……那目的不就是——”
就在此时,我慕濂闭上双眼,冰冷非常地吐出一个字:“是。”
“这……可能吗?”
我慕濂缓缓开眼,面无表情,却是俯视着棋桌上的火苗,橙黄色的烛光将他的面庞印成金色,看上去颇有几分神似寺庙里的金身佛像。“阻挡炽戮不力,这是军队无能;欺压良民无度,这是官府无能;剿灭武林失败,这是朝廷无能。种种的无能看起来都是各不相干的,但实际上却像是山峰的棱线,由一点扩散,最终铺入大地。在中原,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代表山峰的顶点。所以这一次,仁义会的目的将不再是广袤无垠的大地,而是山顶!那个人,就是他们的目的!”
看到太子满面惊骇,并不能答上一句半句,我慕濂遂问:“之前,太子殿下一直问吾,究竟有没有好的方法。现在,吾来斗胆反问太子殿下。仁义会的目的和手段你都知晓了,最简单的方法你也想到了。那么,吾的问题就是——”话语中断,我慕濂右手掌心一翻,只见一道白光闪烁,那支洁白羽扇飘然现身,被我慕濂轻轻握住。这,竟是一件灵器!我慕濂以扇为剑,虚指太子咽喉,接上那后半句话:“太子殿下可有这个胆量?”
-
另一边,成千上万的武林人士正在往一个他们都陌生的地方前行着。他们的目的是一处名唤白骨峰的秘境。此处常年环绕白雾,就是经验最丰富的猎手都不敢轻易涉足。因此地外围地区时常能碰到遍地动物和人的尸骨,因此得名。
当离箫尘三人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下三千人的庞大队伍,比起苍剑岭的仁义会可是大了整整五倍!然而,和我慕濂在圣上那儿做出的预测不同。仁义会迄今为止并没有遇到任何上位者的权力斗争。平春秋在危难关头救下众多掌门,自然得到掌门的拥护。然而,平春秋也并未因此而自捧。在仁义会建成的当下,他就封龙门掌门龙承东做副盟主,一举拿下了人数最多门派的全体支持。此外,但凡是原先当过掌门的人都会根据现存的门派人数被分予或大或小的职位。如此,最关键的权力纷争也在诞生之前就被平春秋妙手化解。
不过,像乾坤山一样掌门已死,侥幸活命十不存一的门派就无法在联盟中分享到一滴汤汁。此举虽然惹怒了不少平日里自恃甚高的人,却因为有更多数的人力挺而使平春秋坐稳了自己的位置。
相比之下,原本被不少人视为裙带关系的枯木长老却当众宣布自己退居二线,反倒是力荐年轻一辈的玉笛客代替自己出任军师一职。其他人或许只是听说过玉笛客的大名,但那日前去青鸾山的人可都不敢对他有丝毫的怠慢。然而,所有人都在怀疑,这个人不只是剑术了得吗,为何会被予以军师重任?但疑惑归疑惑,却没有几个人敢不合群地提出质疑。
新生仁义会的权位分派差不多就是这样。值得一提的是,武林里的地位也随着局势的改变而变动。原本的四大门派虽已名存实亡,但只要是能与现有干部带上关系的都有不同程度的升迁。连同离箫尘这三个新人在内,所有原本就属于仁义会的人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哪怕并没有确实的指挥权,但走到哪里都会被其他群侠尊重。就算是龙门和红叶林这两个关系户门派的弟子看到他们也是客气得不行。
从容地走过群侠为他们让开的宽敞大道,离箫尘昂首阔步,领着另外两个羞愧难当的师兄师姐走近白骨峰前的白玉石台。台上的军师玉笛客见到他们,立刻走下石台,来到离箫尘跟前,微笑道:“是你们,这一路辛苦了。”
离箫尘答:“多谢军师关心。”
玉笛客道:“苍剑岭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仁义会能保留一半实力,你的功劳盟主一定会记得。”
“不敢,不敢。”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还想请你回答。”
“只要我知道。”
“你肯定知道。”说着,玉笛客身躯前探,附耳在离箫尘侧脸,压低声音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你,为什么,要杀笑东来?”
一句话直透问题核心!离箫尘面色瞬间一沉,一滴冷汗划过他的面颊,滴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