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抱歉......!!!”
周六。
我家门口弥漫着我从未体会过的奇特气氛。
现在,六个人聚集在不算宽敞的门厅这里。
首先是父亲、香澄阿姨、我和白乃四人。
剩下两人是刚到的客人。
的确,我提前听说会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其中一人一进门就在门口下跪。
“是吧?那真的让我们很困扰。都没征求我和白乃的意见,就把我们家的地址告诉那个男人。害白乃受到很可怕的对待......”
“对那件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香澄阿姨用尖锐的话语抨击跪着的人。虽然似乎在微笑,但语气中包含着奇异的压迫感。
香澄阿姨真的很生气。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她发火的时候确实很可怕......。
但是,这次我对被责骂的那一方毫无同情。因为那个人——白乃的爷爷,春宫雄三先生,无疑是六月十三日那件事的起因。
“他说已经反省了......我就相信了他......”
“爸爸总是这样。在街上被不认识的姐姐骗去买壶,被销售人员的花言巧语骗去买价格不菲的普通矿泉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呜!”
像被踩到痛处,雄三先生呻吟一声。看来非常认同。
来的客人就是这么回事。
秋名诚不应该知道我们家地址。提供信息的,就是白乃的爷爷,雄三先生。
一件事了结后,香澄妈妈告诉他是他害白乃陷入危险。
据香澄妈妈所说,雄三先生这个“善良到糊涂”的人听后脸都青了,从邻县的家里飞奔过来向香澄妈妈道歉。
但是,事件发生的是工作日,香澄妈妈没时间。所以安排在最近的周末,就是今天。
看着越俯越低的爷爷,白乃不禁有些不忍,举起手说:
“妈妈,爷爷也道过歉了,就原谅他吧......”
“驳回。”
“驳回。”
“驳回。”
“充先生和千里先生也不必异口同声......”
不只是香澄阿姨,我和父亲也立刻给出回应。
那件事最错误的是秋名诚,其次就是这个人。就算是白乃的亲爷爷,也不能轻易饶恕。
白乃有些不知所措,将视线转向场中最后一人。
那是一个梳着整齐白发的女性。虽然听说已六十多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冷静的眼神和从前的白乃很相似。
那人像在回应白乃的目光,说:
“——不行,白乃。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直到认识到无法再犯这个道理。这是理所应当的。”
......不只是香澄阿姨,我觉得她最可怕。
白乃的奶奶,春宫枫。
和看上去性格软弱的雄三先生比,枫奶奶的主导力一目了然。我第一次见这两人时,还以为是主仆关系。当然主人是枫奶奶,仆人是雄三先生。
让雄三先生跪下的也正是枫奶奶。
“你们都太极端了......”
白乃似乎已经认命,但除她外没有人出来解围,雄三先生只能在家人五人包围下继续在门厅道歉。
道歉进行了几十分钟后,雄三先生终于恢复人权。
他确实心存歉意,性格应该不坏。他发誓今后不会再犯。
枫奶奶似乎准备离开,这时香澄阿姨和父亲邀请他们中午一起吃饭。
本来白乃就多做了晚饭,枫奶奶也很高兴久违地见到女儿和孙女,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现在神谷家客厅上演六人吃饭景象。
菜单是日式料理。
枫奶奶拿起碗,将白乃做的味噌汤放入口中。
“......这是白乃做的吗?”
“是的。”
“非常出色。你进步很多。”
“谢谢您,老师。”
得到奶奶对菜肴的赞赏,白乃微微一笑。那与学生的得意不同,更像对家人的亲近。
我有些在意,问道:
“白乃,你为什么称呼枫奶奶为‘老师’?我记得你之前没这么说过。”
“我是向奶奶学烹饪的。”
“从枫奶奶那里?”
“对。后来我也自己研究,但最初还是奶奶教我的。”
白乃说起这个似乎很开心。她和枫奶奶关系很好。枫奶奶虽苦笑,目光却温暖地看向白乃。
“没错。白乃学得快,能教她我很开心。香澄我也教过,但是......”
枫奶奶看向香澄阿姨,香澄阿姨脸红着说:
“我工作太忙,都给忘了。”
“真是的......让充先生失望也无所谓啊。”
“我自己也很不擅长烹饪,所以......”
父亲一脸没辙地说。他确实很笨手笨脚,完全不会做家事,这一点我也无力辩解。
顺带一提,雄三先生缩在一旁的座位,老老实实吃饭,令人没来由地同情。
这就是大家笑闹的景象。
这时,枫奶奶突然问白乃:
“对了,白乃,听说你无法被男性接触是真的吗?”
“......是的。”
枫奶奶和雄三先生从香澄阿姨那里听说了秋名诚的事。当然,包括白乃隐瞒的恐男症。
白乃也知道这点,所以点头回应枫奶奶。
气氛有些凝重,这时雄三先生开玩笑地说:
“但是白乃,对爷爷我应该没问题吧?不会害怕吧?”
“......”
“诶,白乃?你为什么离我远远的?”
雄三先生两手张开,想表现自己无害,白乃却微微后退。看来他也被列为警戒对象。枫奶奶托腮,若有所思地说:
“连雄三先生也不行吗?”
“......看就明白了。”
白乃似乎下定决心,走到雄三先生跟前。
然后触碰他的手臂。
她勉强维持住镇定几秒钟。
“哈......哈......”
脸色逐渐变差,喘息也粗重起来,大约三十秒后,白乃就从雄三先生身边移开了手。
“的确,看来不是假话。”
“是、是的......”
现在的白乃明显异常,但我觉得她的耐受力已经很强了。可能因为对方是家人,亦或是和我特训的效果,相比起仅仅触碰我几秒就想吐的样子,这已经是巨大进步。
“......这是,受了很深的创伤吧......”
不了解内情的雄三先生陷入相当低落的状态。
枫楓奶奶合上眼睛。
“我明白了。那么,进入正题吧。”
“正题......是?”
对白乃的疑问,枫楓奶奶点头说:
“是的。白乃,你回老家和我住。然后转入你上中学前的女校吧。”
白乃要转学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既感到震惊,又觉得“原来如此”。
想想就明白,既然知道白乃有恐男症,让她继续上共学高中当然不合适。
“虽然还没和女子学院确认,但只要说明情况应该可以得到理解。必要时我会去沟通的。”
枫奶奶缓缓道。
桐生女子学院是白乃之前上过的女校。与枫奶奶和雄三先生的家在同一邻县,如果去那里上学就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看白乃刚才的样子,情况绝非寻常。目前可以应付,但以后出现麻烦的可能性很大。”
“......”
“所以,趁现在把她转到男性较少的环境比较好。”
听了枫奶奶的话,白乃没有立即回应。
父亲和香澄阿姨也没有说话。
我试探着问:
“父亲你们事先就听说过这件事了吗?”
“......是的。”
“对啊,爸爸过来道歉也是提前说好的。”
原来如此。枫奶奶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谈这件事。
白乃稍稍移开视线,似乎在考虑什么。
枫奶奶说:
“我先说明,你不一定非要现在回答。可以和香澄还有充商量后......”
“不,我现在就回答。我会留在这里,不打算转学。”
白乃果断地说出了决定,枫楓奶奶微微扬起眉毛,似乎很意外。
我也有同感。没想到她会即答。
“......理由是?”
枫奶奶问,白乃略微移开视线。
“我知道奶奶是因为担心我才说的。我很开心。......但是,就算回之前的学校,我害怕男生这一问题也无法解决。”
“......”
“我觉得不能逃避,不应该逃避——这就是我的想法。”
白乃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样说道。
枫奶奶微微眯起眼睛: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但是,这么强求自己,你不会崩溃吗?”
面对恐男症,战胜它,超越它——白乃的话听起来很坚强。
其实,白乃以前也没有回避男性。她和我训练来克服恐惧,在男生面前伪装成优等生,一直在努力。
但是,这是在忽视白乃的负担。
也没有保证她能永远承受这样的负担。
白乃有逞强的倾向。作为白乃的奶奶,枫奶奶一定很清楚这点。
“......”
“?”
白乃突然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白乃对枫奶奶说:
“如果我一个人的话,可能真的会崩溃吧。”
“......什么意思?”
白乃站起身,来到我旁边。
“白乃?”
“对不起千里先生,借用一下你的手。”
说完,她就握住了我的手。不仅仅是像刚才触碰雄三先生那样的接触,而是轻柔地扣住手指。举起我们交握的手示意众人。
“白乃小姐......这是......”
就连枫奶奶也瞪大了眼睛。
雄三先生更是惊呆了。
“千里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恐男症,还帮我进行克服训练。现在只要是千里先生,我就可以触碰。”
“......只有千里吗?”
枫奶奶追问,白乃没有松开我的手,点头回答。
“目前是这样。但很快我也能触碰充先生和爷爷了。”
“你不是在勉强自己吧?”
“奶奶觉得我在勉强吗?”
对白乃的问题,枫奶奶来回打量我们两人。
白乃已经和我保持接触将近二十秒了。她没有任何异常。
停电那天之后,白乃接触我就不再产生排斥反应。我还没测试过,但她想的话现在保持这样的姿势应该可以持续很久。
“......看来你确实可以正常接受。”
“是的。”
白乃再次点头。
枫奶奶于是总结道:
“我明白了。那么就尊重白乃的意愿吧。”
“......对不起,虽然您一直在担心我。”
“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枫楓奶奶的语气中包含对重要家人的温暖。
“......嗯。”
(......?)
刚才,我感觉枫奶奶的视线扫过我......是我想多了吗?
这时,雄三先生不甘心地对白乃说:
“你真的不需要勉强自己吧?再考虑考虑如何,白乃?那边你也有朋友吧?”
“那个......”
“爸爸,不要为难白乃了好吗?再说多余的话我就——”
“是,对不起,我错了。”
雄三先生立刻就被香澄阿姨制止。这人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太低了。
无论如何,讨论到此结束。
吃过饭,除我外的五人正坐在客厅闲聊。谈话内容也不是白乃要不要转学之类的大事,而是日常话题。
我正在收拾吃剩的饭菜和碗。
原因很简单,难得的机会,香澄妈妈和白乃应该想和枫奶奶他们聊天。而且父亲完全不适合做家务,能动的就剩我一个人。
——就在这时。
“千里先生。”
“白乃,怎么了?拿点心吗?”
本该在客厅闲聊的白乃来到了我正在刷盘子的地方。
收拾餐桌和刷碗不需要两个人,所以她不可能是来帮忙的。
我询问她来意,白乃却莫名其妙地低下头。
“就是......”
“......怎么了?”
她的举止很奇怪,似乎有难以启齿的事。我停下洗碗,面向白乃。白乃小声地说:
“借一下你的耳朵。”
“?好的。”
她要说不能被其他人听见的事吗?
我照她说的做,弯下腰。如果不这样,她说的话听不见。
白乃迟疑了几秒,然后凑到我耳边,同时送出的还有她的呼吸声——
“......千里先生,可以吻我一下吗?”
我花了几秒钟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