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叮铃铃叮——”
一阵急促手机铃声突然震开，于宽阔扇形教室中回荡。
“啧，怎么又响了？！”
站在扇心讲台上，有些矮胖却自然而然成为中心，摆了半节课龙门阵却毫无自觉的老男人愤然掏出手机，胖手一扬就准备点上“十分钟后再响”——指间即将触及屏幕那一刻，他停住了，扭头看向台下——
一片寂静，所有学生都目不转睛看着他，不，是死死盯着他手里欢快作响的手机。
一切戛然。
“下课吧。”
老男人默默整整讲台上一厚沓资料，一声长叹，一瞬苍老十岁的身影渐渐隐入走廊中。
“他退位了！”
“走走，赶紧吃饭去！”
“完，又赶不上模辩了。”
“为啥上大学还能碰到一个能拖十分钟堂的啊！”
教室几乎即刻嘈杂起来，坐在江莹斜前面的一个身影率先站起，径直走出。
不经意间瞥到她嘴角的一抹微笑，带着“满足”与……“惬意”？
——嗯，好素材。
江莹轻轻点点头，露出同款微笑。
“喂，莹，看到了吧看到了吧看到了吧，陈冉手里拿着一张男生的照片！”一连串巨响炸开，与此同时，江莹被坐在一旁的白晓以每秒百频高速晃动。
望着和她熊前一样表情毫无波澜的江莹，白晓瞪大双眼：“陈冉！系花！学霸！男生的照片！大瓜啊！”
“……万一是她弟弟呢？”
“呃……”
此言一出，白晓立刻停摆，双眼无光垮在了椅子上。
“没事，万一她确实像你说的——”江莹长叹一口气，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是个喜欢上邻家小男孩因为儿时承诺一直等着他的外星人甚至想要把他变成同类永远陪着她而且现在正要去做呢？”
白晓从座位上腾起，满脸惊恐：“不你怎么联想这么多诡异剧情的？！”
“我可是要签约的漫画家呢。”
江莹嘴角弧出一个淡淡“v”字，眼镜下双眸也透出一丝明亮，似乎很开心。
“但是，那个‘星使文学’靠谱吗？那么小的网站签约却要在线下工作室……”
“放心，我叔是主管，引荐的我。”
“啧，万恶的资本家。”
“再说了，大点的网站上画也不一定好啊，你看文学社那个给自己取名示日申月徒的中二学长……感觉路过只小猫都能被他拉住已二连求回访。”
“好吧。”白晓耸耸肩，“走，一块吃？”
“今天估计不行。”江莹将笔记本放回公文包，冲她笑笑，“我去校外把签约的事办了，你跟小壮她们先吃吧。”
说着，她站起身，走出门去，凉意扑来。
毕竟才刚入春啊。
想着，已然走上街道，她抬眼望空，原本暗下的天幕又被闪烁霓虹烧冶出紫红。
——嘛，也算素材吧。
江莹哈出一口气，立刻于空中凝成一团紫雾，忽而一阵风迎面压来，“紫雾”四散。
移回视线，一个高大阴影掠过，她不由得微皱眉头。
——那人的帽檐也不深，为什么一点也看不见脸呢？
这个构图不适合这个素材啊……
高楼中逐渐穿插茂密灌丛，直到建筑卷起立柱成了近代的古朴低矮洋楼。终于，她在一幢三层平房前停下，几乎同时，几声悠长钟声响起，响彻夜的奏鸣。
正好七点。
江莹看了眼一旁的教堂，笑了笑，掏出一张工作牌挂在熊前，轻快踏上楼梯，没入黑暗。
教堂边上，一个黄衣黄帽，带着耳机的青年将一个空瓶送进垃圾桶，直起身，若有所思朝向方才江莹上楼的地方。
楼梯口旁，一个有些破旧的LED灯箱忽明忽暗闪烁，却十分有节奏，像极一个熟睡的孩子轻轻吐息，闪着那行白色大字——
星使文学工作处 请上三楼
另一边。
“江莹，一如既往准时啊。”
一到三楼，头发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弯起的眼角已然带着几丝皱纹，他轻轻推开身后玻璃门，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示意江莹先进。
工作室一如往常，灯光调的很冷，耳畔不断响起敲击键板的滴滴答答，一个个塑料隔板将每个人连带电脑分割开来，如同一堆小小蜂室，有手里抱着一个速写板写写画画的，有捧着一大堆纸翻来覆去咬牙切齿的，还有手在键盘上下翻飞快出残影的……但每个人表情出奇相似——都皱着眉头，眼也不眨一下，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这是个非法追债公司。
可江莹是知道的，这里从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线要来的，另一种是在催死线的。
“大人果然奇怪。”江莹小声咕哝一句。
——奇怪的素材们，这样怎么会“快乐”呢？
“是星使没有正常人。”中年人笑着走了上来，伸出手，“在我看来，你也是个奇怪的孩子。”
“总之，江叔，这是接下来五章的线稿。”
“所有交过来的初稿里，你的永远最省心，完成度最高。”江叔结果U盘，一边走一边小声感叹，“对了，给你说了，签约那事，带你去见处长。”
江莹顿了一下，脸上忽然绽开无比灿烂的笑容，红酒晕开清水般：“谢谢江叔。”
“谢我干什么，你自己的成果。”他在转角一拐，停了下来，“到了。”
江莹向面前看去，一扇玻璃门横在面前，还挂着个小牌子：
星使阅读——打造不一样的体验
“处长。”
江叔敲敲门。
“进来吧。”
三个无比低沉的字节从门缝滚出来，让江莹一个激灵——这声儿跟从极圈内某个大冰窟窿冒出来似的，还带着咯人冰碴子。
一推开门，坟墓般的阴凉裹挟潮气迫不及待涌出，屋内晦暗着，到处是一摞一摞的报表单，只留下一些朦胧剪影，似乎有个人伏在唯一透着点光的书桌旁，缓缓合上手中的书，抬起头，轮廓模糊的脸上陷下两个分明深坑，一道透着阴冷的目光就从那深陷重色块中刺出，右侧面颊上一道长疤隐约可见——他正扯动嘴角，努力摆出一个微笑。
“坐吧。”
江莹不自主倒抽一口气——
来了悬疑素材！
“啪”一声，灯亮了。
“处长，吓住新人啦。”江叔抽回手，满脸无奈站在灯前，“江莹，这位就是星使文学工作处处长，陈建国。”
“就我一个人，这么大间办公室，大灯废电。”建国同志顶着张黑帮脸一本正经道，“那么江莹，也就是‘草宝’，经过半年考察期及工作处讨论，认为您的多个作品具有商业潜力及艺术高度，谨代表星使文学工作处同意兹签约申请。”
……不会加入了什么不得了的组织吧？
江莹长出一口气，起身一躬：“谢谢处长，谢谢江叔。”
“不，是星使该感谢您，优秀的人才——现在我们是同志了。”处长抽出夹在那本书中的一张表单，这时江莹才看清书名——《基督山伯爵》。
“星使将为您组建固定团队，就江远他们几个，校对，上色都不变，可以吗？”
“好的。”
“鉴于你还在上学，非必要工作会议可以不来参加，重要事务江远会通知到——稿件截稿日前发给他就行。”
“嗯。”
“——还有这个，是我的工作号，回去加一下，加急事务会直接传达。”他把一张小纸片递给江莹，
“——也算是送你的素材吧？”
江莹愣了一下，瞥了眼一旁的江叔，他没有丝毫惊讶，似乎早已习惯了有如接头暗号般诡异且正式的对话。
……还有，明明互扫一下就行，为什么非要写下来？活古人爱好？
她捏着有些泛黄，背面还写了一堆字一看就是从哪张纸上撕下来重复利用的字条，一面沉思，一面同江叔走出办公室。
待二人脚步愈发模糊，建国同志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皱紧眉头，猛然起身，快步走到开关前。
“啪。”
休止符般，办公室再度进入了“极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