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故事

作者:示日申月徒 更新时间:2023/9/4 15:44:54 字数:3336

三天之后的晚上,图书馆的一个角落。

江莹赶完最后一个分镜线稿,伸了个懒腰,抄起一旁手机点开微信,紧接着,她便瞪大双眼——处长给她的那个号终于同意了申请,还发来一条消息:

“三天连发两个申请,你谁啊?草宝又是什么?”

……她感到一口气一下子闷在熊口,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再三检查纸片上那串号码后,她摘下眼镜,捂在眼睛上。

——那串号码上有涂改痕迹,而且签约漫画家相关事务一般都会仔细检查吧?

但是,这个叫“质点”的人看起来并不认识我,可处长似乎特意把这个号给的我……

“这也算是送你的素材吧?”

忽然间将这些隐约的刻意罗织出一个模糊轮廓,却好似勾住小猫的一丝鱼腥。

江莹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戴上眼镜,重新拿起手机,飞快敲下一行:

“星使文学工作处处长让我加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两分钟。

“星使?你写小说的?”

“我画漫画的。”

——送我的素材会是什么样的呢?

ta的环境ta的动机ta的过程是怎样的剧目呢?蓝色绿色还是红色?

江莹按下“发送”,嘴角微扬。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一条消息忽的弹出:

“那就给你讲个故事吧,反正我很闲。”

“好。”

几乎瞬时发出,她的双眼在明亮屏幕映衬下迸发奇妙光彩。

十分钟后。

三十分钟后。

……一个小时后。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位小丑。

江莹默默关掉笔记本,提起公文包,朝夜深人静又寒冷萧索的图书馆外走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下那团攻心急火。

忙忙碌碌又一天,晚上八点半,江莹又准时坐到图书馆那个角落,刚打开笔记本,就看见闪来闪去的微信图标。

看看来信人,她咬牙切齿打开微信。

十小时,整整过了十小时三十分钟,“零”终于再次吱声——一个word文档一本正经挂在对话框里——

口罩.docx.

要是个无厘头笑话就直接把他删了。

江莹如是想着,点开文档——

差点没一下背过气去。

只见文档标题相当微妙地用了三号幻彩立体艺术字(加阴影),现在江莹同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屏幕,教教对面那个排版的家伙如何做人。

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她接着往下看:

口罩

清河路很老了,角落里到处都是蜘蛛网,扫也扫不干净。

一间阴暗破旧的屋子里,一个人像躲在角落的蜘蛛般趴在桌子上,黑衣黑裤黑色手套,甚至还戴着个黑色口罩,几乎要与黑暗的房间融为一体。

突然,他放下手中的笔,长出一口气,温热的气被闷在口罩里,有些又被嚼碎咽了回去,却早已习惯,只是缓缓起身,慢慢向门口走去。

“吱呀——”

铁门一声呻吟,几乎要从门框上掉下来,他不由得顿了一下——自己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一周前?

看看趴在沙发上,趴在地上,跑到柜子上满屋子的小猫小狗,他扭过头,却也知道,他的朋友们还看着他。

口罩下最后一丝笑容隐去,蓦地关上门。

不会再回来了。

他抬头看着同样阴暗狭小的楼梯间,它盘折而上,他知道,朝上走,就是楼顶。

五楼。

又是一个拐角,他摘下手套,放在有些摇晃的扶手上——一瞬间,指尖久违感受到金属冰凉。

我很丑。

上小学开始,就几乎没几个人和我玩。我偶然间听见我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和另一个同学抱怨道:“说真的,跟他玩的时候都不能看见他的脸,太恶心了。”

我知道。对不起。

戴上帽子,努力降低着人群中的存在感——那微薄存在感让我在小卖部可以拿到朋友们喜欢的小玩具,从我手中捉食走那一盒一盒小玩意时,我的朋友们在小卖部门口微笑着,像我一样。

六楼。

他把黑鞋脱掉,把鞋带绑在锈蚀出一个一个空洞的扶手上,脚便直接踩上楼梯,有点硌脚,不过很舒服。

我的丑不是那种会让人欺负的丑,是那种让人欺负都会觉得恶心,自己照镜子都会厌恶的丑。

丑的惊天地泣鬼神。

到了初中,那些小恩小惠再也无法为我买来友情,大家似乎都有了完整的审美呢。

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即使路过也装作无视,小学来的朋友似乎还传开一个小偷的名字。

然后我戴上了口罩,其实早该戴上的——还不够,口罩两边缝会漏出来,于是我套上厚厚的外套,带兜帽的那种。

一个人在厕所旷着课也不会被发现,一刀一刀感受着唯一的快感,**一般舒畅。

真冷漠啊,明明剖开都是艳丽的红色,为什么呢?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就连我看见自己也会露出和他们一样的表情……

丑!丑!丑!

我却似乎贴近了那真实的,内在的,平等的美。

七楼。

他脱下黑色外裤,挂上斑驳扶手,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套秋衣秋裤,他越走越快。

还不够。

到了高中,我一如往常是座孤岛,看见了路边备受欢迎的猫学长,它走过来,开始舔我的手。

它是猫,所以被人平等爱着。

不对,也有他们认为很丑很丑,没人要的猫——猫又不是必须品。

只有那种美是平等的,无论人物。

我向猫学长分享了我的一切。

他也向我展现了他的一切。

第一位可爱的听众。

我不断寻找着流浪的小动物,向他们宣绪人类暴行,展现那平等的美,如同戈雅那慈爱的农神,收容着他们。

八楼。

——但人类不认可我,他们否定我们的美,谩骂着我,企图囚禁我。

我套上厚厚的袜子。套上厚厚的裤子,辍了学,回了家。

继续宣告着温热的美的福音。

无论人或动物,我们留着鲜红的血,同样有着各种脏器,却用自己所谓智慧的卑劣审美不自主一眼定同族,决定白猫比狸花猫可爱……

那我将证明公平的美,为自己赎罪。

他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望见从楼顶泄下阳光挂满甬道。

长舒一口气,踩着阳光便拾级而上。

只有这条路?

只有这条。

我想深吸一口气,却感到呼吸有些阻滞。

顶楼风很大,自裤脚灌满全身,他却止不住笑——虽然没人看到。

他脱下秋衣,脱下秋裤,直至浑身赤裸。

他像小学时一样做了个标准的蹲踞式起跑姿势,猛向那轮如血斜阳冲去。

两天以后。清河路派出所。

一老一少两个警察前后走着,皮鞋轻叩瓷砖发出“哒哒”声音。

“前天坠楼那个,师傅你还有印象吧?”

“嗯,毕竟浑身赤裸却带个口罩也挺奇怪的。”

“排查楼下发现了一封八百多字的……遗书——笔迹鉴定过了,他的,应该是放在桌子上被风吹出去了。”

“初步断定自杀?”

“嗯,那遗书写了一堆乱七八糟什么美不美的,总之是封遗书,能看出来自杀倾向。”

“唉。”

“我就不明白了,一翻备案这人之前就因为虐杀动物被人送来过十几次,不过都是无主的,就给放了——你说自己有自毁倾向肢解动物干嘛啊,现在网上全是骂他的。”

“小杨,你是警员,不是网友,挣这个钱就做这个事,别掺和其他的,尤其是对受害人的评价,我们有好多事都还不知道——比如,他为什么到死都戴着口罩?”

江莹看到这里,同时放下手中电子笔,又低头看向手中速写板,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画了好几帧分镜构图。她仔仔细细看着,双手微微颤抖。

——带着满足的笑容。

虽然只是构图,也能看出应该会是很棒的画面了!

忽然,她注意到文档还有一页,便立即又向下翻了翻,却只看见了一句话——

“自由与美,是半成品吗?”

就像被雷击般,江莹一下子怔在那里。

缓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

“谢谢你的故事,我希望把它画成短篇,可以吗?”

屏幕那边。

黑暗中,唯独电脑突兀散出有些刺目的光,照亮鼠标旁的一个金黄骰子和铺满地板,爬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稿纸。

蜷伏在电脑桌旁的身影看到江莹信息后,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伸出手,一个键一个键寻着,敲着……

——七分钟以后,正当江莹觉得又没希望了时,“零”突然回了消息。

“稿费五五开的话,可以,你完成把钱给我就行。”

对方——正在——输入——

又是十分钟。

“可以不用署我的名,故事送你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喜欢这么悲伤的故事。”

“不不,它不是你写的吗?”

——

“它不是,它废了。”

“……以后还有机会看到您的故事吗?”

又过了两分多钟,“零”才发来回信。

“那要看稿费多少了。”

江莹嘴角有些僵硬——讲实话,对于“零”长期回复较慢,她脑海中渐渐升起一个大胆猜想——不会只是单纯的打字慢吧?

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好素材——我都有点感谢处长了。

想着,江莹轻轻从公文包中抽出一张纸,边沿已经泛黄发皱,上面铺排她工工整整誊抄字迹——那是另一个故事,一个应她叔叔要死要活要求下了星使阅读最早看到的故事。

一个刽子手要杀他最爱的人,想带她逃又不知何处去,只能笑着卖力磨着刀希望给她最后一刻“幸福”的故事。

“爱与怯懦,会被扭曲吗?”

脑海中不受控制般闪过一帧帧画面,她拿起笔,将这个故事画了下来,画完最后一点,却又微微皱起眉头——

美,但奇怪着。

素材们卖命的死去,作者却只用最后一句话就怀疑,甚至抛弃了他们。

连自己的素材都不珍惜吗?

但她还是把稿子传给了作者,一个叫“木实”的家伙。

“我觉得您的故事很有意思,希望改成短篇漫画,可以吗?”

没有任何回应。

不过,江莹也是从那时开始,咬牙切齿地从插画转到漫画。

我一定会创作出自己的故事,一个拥有完美结局的故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塞回公文包,走出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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