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星使工作处内。
“嗯……寻迹第一百七十三章已经交给老花上色了，‘死刑犯’……这是那个质点新的短篇？唔，题材还是一如既往地小众啊，作为你的兴趣练笔倒是无所谓，效果看着也不错，就是这块——独白和奔跑的运镜结合在一块会更好吧？”
江叔鼠标不停，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每一帧画面。
穿着白色休闲装的江莹则在一个小本上飞快记着。
“好，我知道了。”
“然后就没什么问题了，接下来——”江叔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我们讨论一下你发给我的原创大纲。”
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
“好的。”
“大纲发过来之后，我就看了，和处长商讨了一下——”江叔冲她笑着点点头，“首先，共识，骨架是好的，人设图的水准也很高。”
“……谢谢。”
“但不足也很明显——最严重的，就是你的人物塑造。”
“就连流水线人物都不算，大纲里完全就是发生一件大事然后人物僵硬反应。”
“我们看来，割裂的，表演的感觉太浓了，就像他们都没有情感一样。”
“你的人物完全支撑不起这个纯热血无女主的剧情，和你现在画风差距又大，推理悬疑和印象恐怖的老受众来不了，也不可能吸引新受众。”
江莹只是不断点头，默默记着。
“所以，很抱歉，星使不会考虑现在这个大纲……就是这样。”
起身，她还是那副微笑，收回小本子。
“谢谢江叔，我会努力改的。”
江叔望着她推门而去，好一会儿，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问题所在。
但就算那孩子真的写了一个完成度很高的故事又怎样呢？付出更多心血，甚至把它当做孩子不自知，却永远也无法满足不了那个名叫所有人的口味。
他更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其实很脆弱，和他女儿一样。
两个人小时候都是能对着小王子插画书哭好久的那种。
低头望着窗外地面，明明已经换了工作换了楼，他却总是觉得在一片阳光照耀下，那片地面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就像要渗出血般。
——究竟为什么都变了个样呢？
直到那个白色小点投入人海彻底消失不见。
街上，望着尖尖的教堂，爬过叶边锯齿的蜗牛，光影交叠中缓缓行进的人群，江莹默默记着，竭力记着，用耳朵捕捉着欢笑中夹杂的每一句话，脑海中演练每个动作每个细节。
却像极了那七夕节的光棍，啥也不懂，只是游荡。
——毕竟刚才琢磨两年的大纲被说的一无是处了呢，我也会失落呀。
缺了点什么。
从来充当照相机的她缺了一个自己亲历过的，完全融入故事中的素材。
江莹找了个座位，皱紧眉头想着。
另一边。
昏暗，仿佛声音也被昏暗掩埋，只能听见笔尖摩挲纸面发出细微“沙沙”声。一个身影伏在电脑桌前，借着光亮不停写着。
突然，几声短促铃响打破沉寂，似乎愣了一下，他拿起一边手机，是条短信。
“亲爱的李桦先生：您也不想新认识的合作伙伴因，为，你，消失吧？她在芳泉路101公交站。——see.sea.”
右下角还有个用下划线拼成的狭长眼睛以及一个“^~^”
……？
蒙圈间，电话再次炸响。
“喂？”
“喂您好打扰了知道江莹在哪吗？”
是个女声，声调很高，听着很着急。
……？？
看了眼电话号，和那短信不是一个。
沉默片刻，他迟疑道：“江莹……是谁？”
“你不认识江莹？”白晓拿起江莹放在桌上的纸片，又仔细检查一遍，“没问题啊，她稿子堆旁边纸条上写的就是你号码，还写着‘是个好素材’，她跟我说上午去交素材，不在你们那吗？”
知道我电话……稿子……就是她吧……所以我都成素材了？
“……那个，提醒您一下，她说的是交素材，不是找素材，她不在我这儿，不过她或许只是交素材还没回来呢？”
“不可能！都下午了！从来没有这样过！而且她只有去工作谈事情才会把电话静音！”白晓声音带着哭腔，“而且为了给她准备生日惊喜我们几个已经在衣柜里窝了俩小时了……”
所以怎么不出来呢？
“万一她被骗到缅北了怎么办啊，那个平板超可爱的啊！”
一下子抬高八度，低沉阴暗明显闷在柜子里的嘶吼穿透耳膜，直击脑壳。
他离开听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从高音攻击中回血），开口道：“你们去她常去的地方找找——”
“我也去其他地方找找。”
攥紧的右手中骰子闪亮。
挂断电话，李桦探出手轻轻挑起窗帘，光线一下子涌入，几乎下意识，一下子松开手，仿佛这阴天光线都能点燃他，
长出一口气，他摇摇头，左手拨弄着碳酸锂缓释片。
前几天不是出去过了吗，又不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
而且，或许他们说的对，万一……之前都是我的幻觉呢？
摔下药片，披上外套，他蹬起两条腿走下盘延曲折窄小楼梯，贴着门面房走着，投下阴影将之完全掩映，与亮处街心人流分割。
话说这是和女孩子打交道吧？
——如果只是交稿子去了，开静音没回来……
李桦默默点开“知否”，一个字一个字敲着，“如何安慰一个事业受挫的大龄女文青？”
唔，正好有人回答了。
……
——“如何安慰一个事业受挫的大龄女文青？”
“朋友的话，一杯热奶茶就行。”
江莹坐在车站，看着成群的男男女女男女，忽然想到几天前知否刷到的这个问题——假如这时候有人递给她一杯热奶茶，她该——或者说，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嘛，不过她一不大龄二不文青三不失意，那种狗血小说都不会……
正想着，突然传来声吸管扎破塑料膜的声音，紧接着，一杯热奶茶递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孙悟空面具，动物园卖的，八岁以下小孩子带着乱跑的那种。
半呆滞状态下的江莹接过奶茶，看着戴兜帽的悟空就转身到垃圾桶旁，将吸管包装扔进去，却注意到，那背上印花是前几年小火的山海插画。
嗯，还算有点品位。
她点点头，朝再次走来的“悟空”道：“你是……李桦吗？”
“大师兄”点点头，沉吟着：“那看来那条短信有些糟糕了。”
是很清脆的，近乎中性的嗓音。
“等会儿，你怎么认出我的？”
“等公交的不会坐的这么踏实，头都不抬一下，”他指指站台上那一大片“翘首以盼”公交到来的人，“在那站了大约十分钟就显而易见了。”
突然有种他也查过那条大龄女文青的错觉……
江莹猛吸一口奶茶，死死盯着那张猴子脸。
“走吧，江莹，走出这条街打车，这个地方或许有点危险，而且你舍友都快封装了。”
“？”
她追上那急促脚步沿着遮雨檐阴影，却再次被甩开——李桦越来越快，像是下意识要逃离什么。
忽然，滴滴答答敲击声传来，刚开始很细很小，却越来越大。
“下雨了。”
江莹说着，抬起头，却愣住了。
“——李桦？”
“什么？”
“你转身看一眼，人，车是不是都没了？”
带着冷意的微风扫过空旷马路，风裹住江莹的声音，于无人街角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