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稿子,江莹快步在街上走着。
正午太阳已经带着点热气,星期天的人群也三三两两,人人闹闹的。
——这个时候,总能看到一年四季呢。
有的套着个卡其色的呢绒衣,穿着一条毛茸茸软绵绵的裤子;有的已经换上一条领子很大的长风衣跟单裤;还有大魔王般的存在此时此刻已经换上了一条轻飘飘的小裙子。
……感觉她身上唯一能保点暖的只有那条过膝丝袜了。
不由自主,她低头看向自己——
套着个樱粉薄袄,棉衣棉裤一个不少……以及那一眼就差看见脚后跟的一马平川。
——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寻找一下这个物种的素材了,毕竟不能每个女角色都是平板吧。
现在,正好顺路,先去趟那里吧。
朝左一拐,江莹拐进一条有些狭窄的街上。
没有阳光,也没有什么人,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潮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靠墙有些地方还积着那场大雨留下的水渍——可马上就要蒸干了。
那边,之前有个商店,我经常去那买糖吃,路边还有过卖糖葫芦的,我哥给我买过好几串。
——给你们讲个素材吧,有个很厉害的男高中生,去吃饭的路上被一块砖砸了,就穿越了。
那是我哥。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哥还活着——毕竟我似乎真的看见过他,而且,再说了,他可是帮我抓娃娃的家伙啊,那种在松脱钩子和店主磨牙声中捧着一堆娃娃带着我潇洒离去的人运气怎么可能那么差呢……
可爸爸妈妈一次次露出悲伤的表情,摸着我的头制止我的话又告诉我:
“是啊,你哥哥其实一直在我身边。”
……似乎终于明白了,那个“死”的概念,那些矛盾的大人们。
爸爸妈妈那时候还在和学校打官司,他们悲伤的做着饭,悲伤的谈论着,悲伤的举办葬礼。
但我知道的,我真的看见过哥哥——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死”了,我还清楚的见过他——那只要把他当成素材写进故事,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不就还活着吗?
只要把世界的一切都当成素材,画出来写下来,那不就是个完美的记忆吗?
江莹竭力看着街巷中的一切乃至那一头光里欢笑着的人群,想要用语言描述却只能重复一帧帧画面。
——可是,我只能当个“照相机”,无法想象哪怕是一个连贯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做出的,明明知道应该欢乐的日常也写得稀烂,那句话叫什么,已经有层厚障壁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连“悲伤”都描绘不出来?
环视一圈,江莹也终于发现那淡香的来源——谁家在锈迹斑斑的防盗窗上种了几盆萱草,黄色花瓣洇出一圈淡淡阳光,她又将目光落回水渍。
一些事情总是跟论文似的,没提起的时候甚至刻意回避,真正想起来又回没完没了,简直就像一个扑街懒作者在刻意水字数一样……
笑起来,她揩揩眼角。
——却没有一丝眼泪。
脸上难看的表情终幕般迅速撤去,只是皱着眉头。
就算一开始的想法也不行吗……明明觉得抓住“悲伤”了……
忽然,一切似乎变亮不少,她抬起头,瞳孔骤缩。
不是变亮了,而是一切正飞快退去颜色,留下惨白与漆黑。再次朝小街望去,一道黑影若隐若现。
巨响,一道火光脚下炸起,江莹立刻跑到墙根躲了起来,看向之前的地方,一个焦黑弹坑还在冒烟——兜帽男却再也没了动静,只是在街口站着。
一切寂静。
“啊~欧诶~,啊~欧-诶嘿——”
忐忑不合时宜悠悠响起,她以生平最快速度从公文包掏出手机,却是一愣,又瞥了眼一片素描的街道与没啥反应的兜帽男。
“李桦?”
她接通电话,压低声音。
“别走小路,可能会……”
“我已经在白杨路上了。”江莹打断,“而且兜帽男就堵在对面。”
那边顿了一下,语气急促起来:“能跑吗?”
她随手抄起一边的一个饮料瓶冲街心抛去,还没等落地,便一声枪响,瓶子冒着烟偏到一旁。
……青蛙吗?
“且不说跑出去会不会又回来,只要往街心走,他应该会开枪。”
电话那边沉吟片刻,立即答道:“白杨路是吧?我现在过去。”
语罢,挂断电话。
李桦深吸一口气,打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排面具:猪八戒,沙和尚,唐僧,柱子哥,大黄蜂……
没有丝毫迟疑,他抄起个面具戴上兜帽就向门口冲去,又以生平最快速度冲下楼梯,阳光一下点亮,顿了一下却只是向前奔跑。
——白杨路,400米,来得及。
——“您好,欢迎使用高导航,您距目的地还有400米。”
下意识,绕开人群上了小道,贴着墙根飞奔,跳上一段台阶又一跃而下,耳畔只余风声猎猎。
——一切与我有关。
“您距目的地还有300米。”
风将兜帽吹下,刺目阳光让他眯起眼睛,一个想法忽然从他脑海中浮出。
为什么不杀她?
——万一就是要引我出来呢?
在那种时候,她又为什么能那么冷静接电话?
万一他们是一伙的万一那个无名就藏在人群里要杀我呢?
不对不对醒醒你是对的你没病……
烦死了!
为什么你们要么逼着我掷骰子要么莫名其妙要我当什么主角还这么多事?!
——对啊,为了自保这是可以理解的吧?
骰子也是你们让我掷的吧?
“您距目的地还有200米。”
难看的抽搐着的微笑爬满他的脸,阳光伴随嘈杂人声扑面,他冲入人流不断奔跑,却如同交响中一个不起眼音符。
他掷出没人看见的骰子——
“当——”
洪钟大吕,金铁交鸣,这个音符总算有个响儿。
路人全部对这个方才还在全速狂飙还带个超人面具却一头攮到铁路杆子上的少年行同情的注目礼,少年却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重新跑起来。
就是看着有点落魄。
——又是1。
蓝光充满那个圆点,他放开手,骰子竟悬浮在身旁,一同飞速向前。
飞速倒退的景象不知何时开始褪去颜色,人声也慢慢消失,李桦对这再熟悉不过了。
“您已到达目的地。”
手机语音方落,一声枪响爆起,他低头望了眼熊前衣服的小洞,又抬眼一看——
……便看见窝在墙角,靠着个垃圾桶,手中拿着个速写板写写画画(画的好像是无名人)的家伙。
坏了,拳头硬了。
“江莹,我牵制住他,抓住时机往外跑。”
“我看看能跑出去不。”
——至少让我来的有点价值吧。
李桦深吸一口气,紧盯着对面快步走来的身影,如同两只窄巷相逢的狮子。
都准备硬抗子弹了,“兜帽男”突然从内兜中掏出个漆黑手柄,按下什么,一道绿光自顶端喷薄而出,他举起光剑,直向李桦刺来。
这剑……不该出现在这里吧?
李桦躲过嗡嗡作响的光剑,冲兜帽男肚子打出一拳,他却躲也不躲,偏过剑刃,径直斩来。
李桦退后几步,脸上赫然显出一个透着绿光的伤口,可对面兜帽男被贯穿的肚子却渗出一种黑而粘稠的粉末,顷刻恢复如初。
——原来这种形态也有“痛觉”啊。
脸上传来类似痛,麻,痒,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闪身躲过劈来光刃,拼尽全力冲兜帽男面门打出一拳。
可“兜帽男”并没有躲,任由拳头向兜帽中那片阴影击去。
明明打住了什么,李桦却感到自己的右拳有如陷入泥潭死死吸在兜帽中,兜帽男已然扬起光剑,直刺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