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跟我来。”
王霸叔将展柜上的文件夹在胳膊下，拎起搪瓷缸，慢慢悠悠溜在前面，像极了取报纸的大爷，“对星处必须有人值班，所以给每个成员分的都有宿舍。”
空间忽然窄了一些，天花板上挂这个门牌子，“职工宿舍区”。整个走廊都散发着柔和黄光，刷着红漆的木门高大厚重，一扇又一扇，还挂着门牌。
李桦停下来，瞪大了眼睛。
——面前木门上，赫然贴着“江莹”。
“跟你一块过来那姑娘也加入对星处了，因为发现她有异能适性——相当于九千万分之一。”王霸偏过头来，故作感慨道，“那姑娘在你昏迷那时候可是经常过来看你呢。”
“抱着个速写板，赶都赶不走那种。”
“……”
“画完还问你大概什么时候醒~哇呜~”
“改天我会感谢她的。”李桦深吸一口气，转身赶了上来，那抹放松的微笑转瞬而逝。
“话说队长，我有个疑问——为什么在我昏迷这会儿你们能做这么多事？那表上不才十六点吗？”
“是十六点。”王霸叔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可惜是39年4月28日16点。”
“我晕了两天？”李桦差点愣在原地，“那我家……”
“别担心，我们跟你父母沟通过了，他们出乎意料非常快的理解了一切……”王霸又抿了口茶，背影在一盏盏灯光下拉长又变短，“但讲实话，他们看起来有点，嗯，内疚？”
李桦缀到后面，不发一言，走廊只回荡着两人脚步声。
“你是不知道啊，常规治疗的时候你那血氧跌的跟股票似的，血还次次往外喷，最后只能给你扔到那个刚批下来的治疗液里，没想到好还挺快。”他冲李桦伸出两个指头，“要知道，那玩意儿一是还在试验，二是贵——够你在对星处义务工作三年的，啊，不过也别太担心，有合同，咱这还包吃包住，整个三四次一等功也就还清了。”
“……”
李桦依旧跟在后面沉默着，不过腿打得很直，动作很僵，跟做广播体操似的。
然而，他突然发现，一切又宽敞起来，光线也重新变成亮眼的白——宿舍已经过去了，王霸叔带他又拐了个弯儿，光线便又暗下去，一股潮气扑面而来，那种泛着金属光泽的地板与墙壁也换成灰秃秃的水泥——原本大概又一层墙皮的，因为李桦搁水泥底上发现几块斑驳白漆。
“这里是对星处原址，防空洞改的，建成于20年代末。”王霸突然颇为颇为怀念道，“开放后我就是在这儿赢了十三瓶啤酒。”
李桦只是瞪着眼睛望着这些能整体搬迁到博物馆的古董桌凳，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想——不会刚刚知道外星人的他余生就要怀抱巨额债务跟这些老古董一块发霉吧？
“临时工宿舍虽然不是单人单间——但其实也差不多。”王霸在一扇破破烂烂的门前停下，掏出一把锈红的钥匙，使劲往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锁里塞，“哎我去……这玩意儿好像锈坏了……”
“哐。”
门直挺挺倒下，他拿着只剩一半的钥匙，尬笑着拉开门口的灯绳。
“没逝，给你换个新的！”
白炽吊灯昏暗的光线照不亮整个屋子，留出大片大片阴影，但房间意外的整齐——当然在空气中兴奋地跳来跳去的几百亿灰尘不算。
李桦眯着眼，于能给自己埋了的灰尘中深情凝望整个屋子。
——左右各有三张上下床，中间摆了四张并在一起的桌子——怎么跟初中宿舍似的？
“这就是临时工宿舍，临时工只有你一个，所以床你随便挑——我去把你战斗服拿来。”
王霸看了看手中镀了一层灰的搪瓷缸，逃也似的离开。
第二天。
什么梦也没做，说来荒唐，偏偏在这片幽暗中睡眠质量出奇的好。
李桦放下胳膊睁开眼睛，黑暗中摸索起身，却碰到床头一块凸起的硬物，他顺手抠下来，抄起手机打开手电一照——
……是块墨绿的鼻屎，在手电映照下透出奇异光泽。
他已经能补全一群抠脚大汉之前在这里喝酒吃肉快乐打喷嚏然后给昨天到来打扫的他留下床底一堆厨余垃圾的场景了。
长叹一声穿好衣服，李桦爬下吱吱作响的床，拉开灯，拿起杯子到洗漱间，一边刷牙一边想着王霸昨天晚上说的话。
“至于回家，咱是正规机构，肯定让你回。”王霸咧咧嘴，“不过鉴于你身份特殊，会暗中关注——就明说了。”
……想到自己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可能有双眼睛盯着，他一阵脊背发凉，差点儿把漱口水吐出来。
“你父母真的算是很理智了。”王霸一反常态看着他，一脸认真，“在确认我们身份，签了保密协议后，就开始问我们——你什么时候回家。”
李桦放下漱口杯，对着水龙头洗脸，在冰冷水流中嘴角微扬。
“我们讨论到最后决定，至少保证你三个月可以回家一次，啥时候，只要闲了都可以拿终端视频通话。”王霸说着，从什么都能冒出来的大衣兜中掏出一个李桦无比熟悉的东西。
“你的终端，点开设置那个终端链接，会自动识别虹膜跟能量波，就能打开终端状态，平时就是个手机，专门给整成你原来那个九百多酷派的样子，屏上的裂纹都一样，厉害吧？”
李桦猛的关掉水龙头，又是一声长叹，拿起洗漱台上的“酷派·伪”，走出宿舍，阴凉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朝同样破旧的楼梯口走去。
“对了，明天，就是你第一次回家——让父母确认一下你的状况吧。”
——这个报道里从没听过的组织，还有这群怪人，却莫名其妙的适应。可能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不是个“病人”，才会被自然而然相信吧。
望着依旧漂浮在身边的骰子，李桦扯扯嘴角，拾级而上——然后上了两百多级台阶。
……没错，作为合城最大国际组织办事处，A区是没有电梯的，还没灯。
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掀开头顶钢板，柔和的金黄色光芒立刻挤入视野。他揉揉眼睛，从地洞钻出，小心翼翼放下伪装成木头还贴着道符的钢板，推开那扇标着“祭衣间”的门。
视野更为开阔，到处填充着金色柔光，阳光从宽大的彩窗投入，裂解成七色光雾，于大厅中弥漫。四周满是壁画的高墙在头顶一点汇聚，寂寥无人中透着威严与肃穆。
——谁会想到，靠打击妖魔鬼怪外星人领工资的对星处会建在教堂底下？
——谁会想到，教堂七点的钟声是对星处的饭铃？
——谁又会想到，牧师竟然是那个高大孔武的医疗界肌肉男？
李桦不由自主一个哆嗦，冲一袭白袍坐在高台上，左手吊着本楞严经还津津有味翻着圣经的黎九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出教堂。
看着阳光下熟悉的街景，陈旧的楼房，川流的人群，一切如常，他忽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就好像手边骰子，背后教堂，地下的对星处都不存在般。
他一时滑稽的愣在垃圾桶边，就像是走在钢丝上不知道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的三流小丑一样。
“李桦，你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