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他回过神来,看见江莹在路边招招手,李桦朝她点点头,跟了上来,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便一前一后沉默着,却步调出奇一致的于人群中穿行。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到最后……还是把你扯进来了。”
“熟悉那些的你,一直被‘正常’否定的你或许会觉得抱歉——但其实,刚刚知道这些的我很兴奋的——万一这就是我想要的?万一能遇见离开的亲人?万一这才更接近真实?”江莹停下来,转过身,阳光折射她依旧冷漠的嘴角,“这可都是很好的素材啊,男主角。”
李桦愣了一下,三步作两步赶了上来:“说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滨江区毕竟是两个现实的交汇点,在你打外星人的时候还有无数倒霉家伙被生活痛打。”江莹瞥了眼旁边不知所措的李桦,满意地指向身后那片建筑,“开个玩笑——星使文学总部就在那个教堂旁边,我交稿子去了——你呢?准备去哪儿?”
“回家,给我爸妈道个别。”
他长叹一口气。
“道别?”江莹不由瞪大眼睛,“你……”
“别多想,只是因为你面前说话的是个高三没上完一直闷在屋子里的家伙。”他自嘲地笑笑,摩挲着手中骰子,“队长让我去对星处罗布泊那个什么进修院,学学英东西拉语,地星与外域简史,熟悉一下我的能力——当然,还有配合各种调查实验,给我明说了。”
江莹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什么。
“几年?”
“四年。每三个月能回来一次,但还是一年回来一次吧,任务量挺大的,加上每周五还有整整一天的‘体检’……”
两人无比默契的同时一拐,走出街巷,大路上一切正自然而然川流。
“坐公交?”
“嗯。”
江莹一面走一面掏出手机点了一会儿,又快步跟上来。
“你先去车站吧,我去拿个东西。”
望着穿的跟个粉球似的面无表情倒腾两条小短腿跑远的她,李桦笑笑,再次站在有如下饺子般的公交站台上……话说为啥要用再?
“给你。”一杯红盖透明画着个雪人的饮料递了过来,“上次的那个,谢了。”
——江莹抬起头直视着他,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小脸红红的,还有些气喘吁吁。
“吱呀。”
走长线的公交在春日的站台停下,站台上的生灵却总带着夏日的匆匆。
李桦接过饮料,神情完全放松下来,笑着来了句:
“别介。”
……便赶忙挤如人群,加入那排队大军中。
最后一排落了座,李桦瞥了眼江莹。
她那两条小腿安分的垂着,却怎么也够不到地面,手从厚厚的毛衣冒出来捧着手机,阳光衬着抖动的睫毛,她微皱眉头,正看着什么——好像是一副速写?
嘶……怎么这么眼熟……
《圆舱中穿着苦茶的某人》
……突然感觉画面没那么和谐了。
李桦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这个把自己当素材的家伙比比画画,便过去了一站路。
一个同样大学生模样的家伙被挤了过来,冲这边打了个招呼,坐在了他们前面人刚走的位置。
“文学社的学长,你看,是个倒霉的人呢。”
江莹凑到他耳边悄悄来了一句。
只见那位仁兄掏出耳机似乎是想放歌,结果突然发现自己耳机头软套消失了一个,他一咬牙,带上另一边,却开始闪起红光。
他试探性环视一圈,缩缩脑袋,似乎是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小,凑到耳朵边听着。
……虽然李桦很想提醒他,后面听的一清二楚。
是首东河歌。
お金とか、ビジネスとか、効率とか、 そういうことをこれから考えなくちゃいけないんだ。
(生意,金钱,效率,今后必须开始,考虑这些事情了。)
“仔细想想,我们观点还真是冲突啊。”
“——确实,你为了那个心中那个好结局能随意否定角色,我或许会为了塑造完美角色去改写结局吧。”
江莹说着,在画中李桦的背后添上几笔——那是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仮想世界とか、妄想だとか、そういうものこそ美しくなる。 ああなんだこの感情は、人間らしくない私だ。
(假想世界,又或是妄想,只有这些东西才是美好的,啊啊,产生这种感情的自己,还真是没有“人类”的样子。)
许久。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你也一样。”
「人間の正しさってやつを今勉強してるわけですが、セオリー通りに生きて、 教えられた通りにやることが、そりゃ正しいと思うよ。 でもさ、きっとそれだけじゃないでしょう?」
(虽说如今我正学习,所为人类的正义,也认为按照理论生活,按教导行事是正确的,但是,这一定并非是一切吧?)
一丝微笑对上面无表情,两人毫不示弱互相看了一眼。
前面的歌声戛然而止,那位仁兄望着突然关机的手机,欲哭无泪。
……总之是种奇怪的感觉,还是那种想描述又描述不出来,想画又画不出来,越想抓住就跑的越远的感觉。
不管了,先把他的素材整理一下吧。
如果取个标题,该叫什么名字呢?
江莹如是想着,在备忘录上敲敲打打。
“第一章 开场的奏鸣”
公交车再次停下,她收回手机起身。
“我到站了。”
“嗯,再见。”
车里呼呼啦啦走了一大片,李桦望向窗外,楼房向后跑着,景色愈发熟悉。
他终于也下了车,在一家红帆布招牌的馄饨馆子前停下,室外的小桌子前坐着一个头发夹着白丝的大叔,正盯着面前两碗腾着热气的馄饨发愣。
“爸。”
“哎,先坐着,拿筷子,那个……”
男人搓着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桦啊,那什么对星处怎么样?”
李桦依旧笑着,抄起筷子,夹起一个白丸吹了吹。
“您放心,挺好的,那里都是和我一样的人,对我也挺好的——看,我之前怎么可能跑到这儿吃馄饨。”
爷俩都笑起来,李桦爸双手紧紧叉住,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当内什么对星处找上门的时候,我们都没太惊讶,那时候,跟被什么一门棍子似的,我突然明白了。”
“我们大概潜意识里从来都相信你说的那些……有谁又不信自己的孩子呢?”
李桦端起碗的手一顿。
“想了一晚上,我大概明白了,说什么怕你卷到危险的事儿里,那也只是一部分吧。”李桦爸苦笑着,“大概我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之所以不愿意相信,是因为你所说的的那个骰子,那个说不清名字的黑衣人,离我们太远了,说什么怕你活到自己的世界里,到底是因为我们怕离你太远,离那个世界太远而已吧。”
“你怕伤到我们所有人,我们却还不愿意来……”
李桦爸望着清亮的汤底,喃喃着。
“总之,我们欠一句道歉,虽然对你也没啥用了,往后的路我们更不知道你咋走,但这话我必须得说。”
“——李桦,对不起。”
“害。”李桦放下碗,看着剩下三个起起伏伏的小馄饨,只是笑着,“我记得您高一的时候还让我好好学,当老师的话能帮我铺路来着。”
“……要您这句话早点说,那该多好啊。”
李桦脸上重新挂上微笑,耸耸肩:“您看我现在只能当临时工,碳酸锂药片还停不了。”
“——我明天去合城站,您能送送我吗?”
“我们都去。”
“那我得在高铁站吃顿肯德德宰您一顿了。”
“哪的话。”
俩人敛住笑容,默默吃着馄饨,就跟他下完班接初中放学的李桦回家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