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开门……”
一声声哭喊伴随不断敲门声，像自无比渺远的地方传来，声音越来越大。
“妈妈，开门啊……”
随着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喊，李桦心中一紧，清醒过来，便立刻感受到面颊上的冰冷与视角的倾斜——似乎是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脸还贴着门。
——又到那个梦里了？
透过索拓娜的视角望着窗外第一篇火光，他升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突然，门外传来金属落地脆响，她屏住呼吸，耳朵紧贴住门——李桦也认真（半被迫）倾听着。
“你为什么死不了？！”是“妈妈”的声音，“为什么你会是预言中那个恶魔？”
“不是我让火焰军来的。”
一个平缓低沉的男音传来，听不出一丝情感，如同在冰窟冻过一般。
“不是你？”“妈妈”笑了起来，歇斯底里，穿透铁门，“你觉得我会信吗？‘征服者’的领袖？我的丈夫？到头连你是谁都不明白了，让我相信你？！”
耳朵一阵刺痛，视野愈发模糊——索拓娜在哭。
我感到她紧咬嘴唇，纤小手指抠着一尘不染却满透着窗外血光的地面，身体不住颤抖，几近窒息般喘不过气。
……下意识想醒过来或者哪怕喊出来，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浸泡在这个身体里，感受着咽喉的一次次痓痉。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已经把这里所有火焰军都消灭了。”
“然后呢？基格安那群生存主义资源强盗已经屠过星了——羽使就剩几十个人，你——您来这里干什么？专门救我们吗？”
“嗯。”
男人无比干脆回应，接着，又是沉默。
“你手下的种族把我的种族毁灭，你却让我和你走，在开什么玩笑？”
“个体所属的种族有那么重要吗？我会尽我所能把你们改造成高熵适应体——不再像你们的先祖一样，隐藏自己四处流浪，只是为了躲避我那些劣等同胞，还编造那么一个谎言欺骗你们。”
少顷，又传来“妈妈”的声音，听起来精疲力尽，如同自言自语：“啊，我明白了，你到底是什么……怪不得预言中祂那维护秩序的长子与恶魔会是同一人……”
“你带来的那些音乐，艺术和哲学，只是你看见的。”
“你所谓的‘爱’，也只不过是种拙劣的模仿。”
“不不不，该说你无法理解我们的任何东西，真可笑啊，征服者那些狂热分子们。”
“他们的王，不懂人心。”
“——我不会跟你走的，使徒已死，我应如是，你把女儿带走吧，去弄明白你到底是谁，别让她和你一样了。”
“不……要！”
男人急促的低呼中终于带着一丝什么，窗外随之爆出一阵耀眼白光，旋即又被漫天赤红隐去，地板摇晃起来，房屋震动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在呜咽。
一丝红光洒在“我”身上，抬起头，门已经打开，一个高大英俊，一身罩袍的男人出现在眼中，右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不断渗出黑色血液。
“爸爸……你们别吵了……”
男人一声不吭的将“我”抱起，他的怀抱僵硬而冰冷，“我”却紧紧蜷在怀中。
“索拓娜，孩子——别担心。”他笨拙的抚摸着“我”的头发，“睡吧，会没事的。”
一丝光线从“爸爸”宽厚的肩膀透出，映入眼中，“我”瞪大双眼——金黄色的巨大护罩显露出来，不断坍塌，中心，翻滚的熔岩，蠕动的熔岩，整个星球被包裹着。
一瞬恍惚，场景变换。
“我”站在一座巨大宫殿中，透明深红的水晶铸成墙壁折射阴沉诡谲的光，两道身影伫立在视野中。
“我明白了，是奈亚，他在骗我！”满是火光的身影吼道，“是他说巴力卜有巨量水晶，是他把‘火之心’拿走，说只有这样表示忠诚你才会原谅基格安——那个地族小人！”
“要你们的栅格核心干什么。”是“爸爸”的声音，“我要破坏什么根本没那么费劲。”
“破坏？我们？你忘了吗？大帝？”
“我们——基格安能量纯度极高，阿维斯族发现我们的活体能转化为火晶矿，那些家伙趁着百年纷乱屠杀了几千万基格安。”“火人”的声音转而有些低沉，“四百年前，我——可图格拉统一了迪奥提瓦康，击败了那些混蛋——然后他们就公开了基格安能转化为火晶的‘研究成果’。”
“爸爸”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听着他的诉说。
“匹林和阿维斯联合进攻，是你，我的大帝，我的朋友，你提出的‘征服者’计划，与我们结为同盟赢得胜利，征服者建立，三皇再无战争——大帝，‘让宇宙成为征服者的羊圈，强者才能支配资源’，你说的，都忘了吗？”
“火人”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浑身迸射着火花，声线不住颤抖。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什么都不会忘——可图格拉，是你建议我称王，难道你忘了我是什么吗？”
“我是死星。”
“爸爸”终于开口。
“——游荡了几十亿年，才终于有了自我，和那些低劣的同伴区分开——独一无二的我要干什么？想到我看到的那些阴谋，杀戮，劫掠，或许只是死星的本能吧，我对毁灭充满高熵区充满了兴趣。”
“征服者就是这么一场游戏，现在，我要结束它，你们无权反抗——虽然你们已经改造成了这样，但至少四皇都会退场，你是第一个。”他冷眼望着逐渐与他拉开距离的可图格拉，“我似乎很愤怒，现在我要宣泄愤怒。”
“可这相对的和平是您造就的，基格安的成长是您促进的，我的朋友，您要毁了这些，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呢？”
“我不可能杀了自己。”
“仅仅为了一个伴侣……大帝，你越来越像下等种族了。”话音方落，火人化作火光消散，旋即“我”身边一阵滚烫。
“爸爸”将我搂在怀里，望向已然在‘我’先前位置的可图格拉。
“不知为何，但我乐在其中。”
一个冰冷的吻落在我额头上。
对面的火人再次散为火焰，但并未消失，而是愈发明亮，愈发膨胀，直接宫殿顶部，将满墙红晶照得璀璨，如同一只吐着火信的长蛇，裹挟热浪，直冲而来。
“爸爸”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火焰便被劈开，分流两侧。
“死星引发波动从来都是以最小熵增为原则，相互抵消。”
火焰四散，围成一圈火环，不断凝实，结晶成一柄柄带着火焰的红晶长剑，飞速刺来，扭曲着空间。
“接力抗力。”
他又一扬手，火雨般砸下的长剑被周遭扭曲的空间挤碎，爆出一片片火花。
火幕之中，一道赤色划过，热浪旋即涌来，中心似乎还夹杂着一个光滑的赤红球体。
“爸爸”闪身错开熔融地面的火海，一团黑雾于手中显现，飞快扭曲，变成黑色火焰——不如说是像火焰的某种东西，没有温度，模糊而不可描述。
“黑焰”没有任何实体般轻轻飘入火中，火焰中心的那一片赤色立刻冲淡，消失，透出后方墙壁，仿佛这张火幕是纸，“黑焰”才是火，飞快蚕食掉那大而脆弱的纸片。
顷刻间，宫殿暗淡下来，一切归于沉寂。
场景再次变化，“我”感到手中冰凉。
“爸爸”正牵着我的手站在一片在人类理解范畴之内高大宏伟却空无一人的建筑中，风猛烈卷起漫天沙尘，一轮硕大的蓝色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对于高熵性能量的锁定没有用么……”
“跑的真干净，奈亚那家伙，多久之前就有主意了？”他环望一周，最后看向“我”，漆黑眸子在阳光中闪耀，仿佛能穿刺一切，“索拓娜，没事，我们会找到他的。”
——李桦猛然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