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6日，东河，能本，七点二十分。
再也看不见一幢高楼——城区已经被甩到几公里之外了，一大块一大块的方正田地杂着稀疏低矮的木房子缓缓从道路两侧划过赴往身后，远处一团黑绿铺满整片原野——应该是片森林，更远处是一片山影，被天空映成深蓝，直直与天空相接。
李桦拉了两下铃，提醒着路边一脸惊奇望着他的……野狗们。
这一切，宁静而美好——如果他不是骑着个二八蹬了半座城的话。
一阵微风夹杂冷气儿吹来，让他的表情更为僵硬。
“我知道这可能出乎意料。”王霸一路拉着铃赶上来，一脸乐呵，“但也不至于惊讶一路吧？”
他望着王霸那同样嘎吱作响的蓝色飞鸽，嘴角一抽。
“我实在是没想到，您说在东河的资产是两辆自行车。”
“有创意吧？低碳环保零熵增还辟邪。”王霸单手抄起车筐中半瓶可乐一阵猛灌，车都不晃一下，“那家伙的大区又不远，这才半个城。”
瞧瞧，半个城，九公里，从四点蹬到现在，名曰“不远”……
李华决定回避这个存在物种认知障碍的话题，长叹一口气：“感觉您跟能本区长很熟。”
“对，上次和我在2号船围观你的狐狸人就是他。”王霸咧咧嘴，“围剿那时候我们可是掏心窝子的关系，后来就熟了。”
“围剿？”
“你知道东河有什么‘特产’吗？”王霸依旧带着笑，眼神却无比深邃。
李桦略一沉吟：“为艺术事业献身的女艺人？”
这回轮到王霸结结实实一个踉跄：“不，是异常活跃的能量波动……好不容易正经一次你咋那么会拆台呢？”
“——教科书你也看过，过渡时代大异能波动东河可没有禹作九鼎遏制四方灾厄，更多的是……嗯，怎么说呢，鬼神大战外星人？反正我是没见过其他地方有为了打败域外生命献祭一家变成鬼神的。”
“因为这个，东河的鬼神一直数目众多，甚至现象级鬼怪潮周期爆发——在这儿俗称百鬼夜行，划下来两百年一次，要了命了。”
李桦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对星处就去‘犁地’了？”
“不错，颇得我真传。”王霸一躬腰闪开几根树枝，两人相继钻到一条盖着厚灰的林间小道中，“对星处组织各区协助对现象级以上鬼神无差别围剿——就在那时候跟他打了一架。”
“他是鬼神？！”
“不，硬要说的话，是半人。”他颇为感慨地眯起眼，“但他还有相对完整的人性，态度也很配合，对星处就给了张特行证——我还顺便讹了他两百块呢。”
李桦无比惊悚的望了他一眼——怎么听着您更没人性呢？
“不过话说回来，您不是要消灭鬼怪吗？既然能跟他打一架，那不就说明他是现……”
“现象级的半人而已，又不是鬼怪——能本大区也需要这么一个现象级坐镇。”他斜瞥一眼一旁河里几只矮矮胖胖探头探脑还战战兢兢的河童，笑了笑，“能混到大区一长，他这几十年确实能耐……柔性政策么。”
一个低缓下坡，却让二八不停加速，在这片天知道多久没来过人的小路上溅起草露与尘灰——拖这辆后泥挡战损的福，无数水滴粘在车轮上一个华丽切线欢快甩到李桦背上，屁股上……但他现在担心的是这辆车架子都在震还不断硌住石头的老古董会不会散架。
“全速前进！”
中气十足的大喊，王霸蹬着飞鸽就冲坡底山洞冲去。
里面的地面意外平整，嘎吱作响的自行车立刻安静不少，耳边风声也小了许多。
突然，在愈发幽暗的山洞中又是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金黄辉光伴随话音亮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桦看着那高举的符纸，身体一僵。
虽然没信仰的自己练不了，四年进修还是让他了解了不少道门基础——比如眼前这个——
制式符，照明，器物性，炼好了谁都能用，对星处里三十块十五张，顺带提一句，这玩意儿没啥口令……
“检测到能量反应，身份检查……”
一个熟悉无比装的跟性冷淡似的男声在洞中回响，若隐若现蓝光如水波弥漫开来，紧接着那声音变得无比轻快：“检测到普通房客和英勇无敌帅气合城A区区长，放行批准。”
……不用说，这里的门也被王霸黑了。
拱形洞壁四处亮起蓝色纹路，不断加深，最终带着弥漫的光雾一同晕成黛紫。
视线启及之处，只有前方那一点金黄刺穿一切静静闪烁，李桦一咬牙，蹬紧“二八”，跟了上去。
——直到阳光重新涌入视野。
他缓缓停下车，与一旁的王霸一同望着面前的三层亭台，满园的紫藤，悄然追随的水汽模糊了阳光，也模糊着景色，让这一切如同一场淡紫的梦。
“这是……”
“能本大区办事处，二条院。”王霸无比熟练地将还闪着光的符扔到地上一脚踩灭，迟疑片刻，又咬牙切齿捡起扔回车筐，“踩个符都有负罪感——早就跟那家伙说过第一次来这儿的都会不自在。”
长叹一口气，李桦只好转身望向冲进来那扇门，却是一愣。
那门只有俩人宽，破砖破瓦和挂着蛛网的石拱令它显得灰头土脸，跟这座巨大宅院，一眼看不到边的高墙相比，简直像个啃出来的蚂蚁眼儿。
……敢打赌，除非设计师脑子里灌了三斤生可乐，这绝对不是正门。
“又走应急通道？都不看看已经几十年没用过了。”一个声音忽而传来，“我就想不明白，明明正门开在市中，为什么非要跑个九公里，再被漏了的能量熏一遍？”
来人一袭白袍，带着一张白狐面具，与周围青紫相融，像是有些苍薄的留白。
闻言，李桦头“咔”一声后转六十度死死盯着王霸。
“上头让我检查你的工作，昨天看过市里了。”王霸一本正经两脸严肃，“——而且有时候，途中的风景比终点更重要。”
“算了，在下理解不了。”狐面人摇摇头，似乎看向这边，欠欠身，“那么，欢迎来到能本总部，新人，山人灰原日，此为二条院。”
“您好，会员……灰原先生。”
“那么。”灰原日一扬白袍，“跟我来吧——那边那个道士，种的季生果不是让你每次来泡可乐的。”
王霸讪笑一声，停下手中小动作，跟了上来。
“二条院很大的，大体分为春夏秋冬四院，处理处内事务的设备大多在这里——春园。”他指指不远处那座三层亭台，“那么你们今晚就在春园住吧，春来福到，也算讨个好兆头。”
“您的意思是，我的成绩评估要等一天才能出来？”李桦不由得皱紧眉头，“分数申报出了什么问题吗？”
“看来您还不知道。”灰原日望了他一眼，那隐在面具下的声音透着笑意，“你队长给你申报的满分——只有零分满分是要传到总部复核的。”
“……”
——看来今天之前某人都以为满分是个虚数呢。
李桦颇为无奈的瞥了眼一旁笑呵呵的王霸。
他猛灌一口可乐，耸耸肩：“别瞅我，一百分的实力我就不会懒省事儿报个九十九。”
“还是那么轴。”灰原日走在最前面，背对着他们，阳光投下他修长的阴影，只有声音传了过来，“现在你也不认可柔性政策吧？”
“不关我事。”王霸晃着瓶子，咧嘴一笑，“大区是你的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