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突然从四处袭来,浸入冰水般立刻清醒。
视野中是漆黑高大的石墙,厚重的石台以及上面静静散发出柔和光芒的两点灯火——照亮面前方方正正,散出黑色光泽的镜子,映射熟悉的我的面容。
……啧,睡迷糊了,是“我”的面容。
冰冷手指一点点梳着“我”的长发,明明不能看到身后,一个念头却在心中升起——应该是“爸爸”。
第三次了,这个梦还没结束,天知道我到底有多少有效睡眠……
一阵剧痛突然袭来,什么东西竭力撕扯着,我像是解剖刀上的鱼,没法呼喊,没有双手,只有疼痛传遍每个角落。
视角一点点上升,如同破茧的蝶离开她的后背,看见背后那个默默梳着头发的身影,穿透墙壁,还在慢慢升高。
就像上帝拎起了我——浑身该死的剧痛表明或许是在祂的相机。
那漆黑巨大的城堡静静耸立在一片灰白荒原,沉寂着——不,不止是这片荒原,是这个不知道多大的灰白行星上,只有这一座城堡,只剩这一片死寂。它的周边没有任何恒星,却在这片同样冰冷而死寂的虚空中荒谬的缓慢转动。
可外延却相当热闹。
随着视角不断抬升,我看见以它为中心,无数蓝与金黄的舰船围在周边,齐齐把灯光,不,是愈发明亮的炮口对准这个“球心”。
忽然,一切再次飞速下坠,五脏六腑压扁般的疼痛撕扯着我的意识,想吐又吐不出来,只有一个声音随着飞快变大的行星与稀薄的雾气震开:
“阿撒托斯,听着,我们是‘新征服者’。已全权接管‘征服者’同盟,现以‘背叛罪’正是递达逮捕令,您有三秒时间发出信号接受调查,否则我们有权对此行星进行饱和轰炸——”
声音骤然变小。
一丝若有若无,细若蚊蝇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抬起头,望着右脸上挂着伤痕的男人。
“爸爸,外面……”
好,看来又被塞回来了。
“没什么,孩子,别担心太多,你已经有三根头发分叉了。”“爸爸”说着,继续轻轻梳着“我”的头发,却听见一声轻语,“新征服者么……”
剧痛,蹦极般,又被拉出来。
“三——”
星球之上,接着响起低沉倒数,于此同时,星球表面荡开黑色雾气,飞快弥漫,包裹住整个星球。
“二。”
一切静默,再无声息,虚空中只有那颗孤星和满布四处的舰队对峙。
片刻停顿,一个个光点骤然亮起,深蓝与金黄光炮一瞬泻向同一点,铸成一道光幕,点亮这片不知死寂了几亿年的空间。
炮火飞快到达那一点,先是在“黑雾”之上荡起一层层涟漪,接着吞没那一灰白小点。
将近一分钟,全舰队齐射的辉光慢慢淡化,却还有炮火源源不断填来——那若隐若现黑雾裹着灰白星球,如同披风下的苍白死神,于光线偶尔暗淡时便会浮现一角,静静嘲弄着舰……
嘶……
“唔,梳好了。”“爸爸”轻轻放下“我”的头发,走到不远处,一排灯光伴随脚步点亮,直到他站的地方——形状好像是个灶台?
他站在那翻了一会儿,转过身:“早饭炸个红车?”
“……爸爸,你先把它尾巴从你手上拔出来。”
“……呃,”他愣了一下,手掌忽而虚幻,活蹦乱跳的红车一下落到油锅里——然后爆起一阵白烟。
“你忘放抑活粉——而且还忘摘内脏了。”“我”跳下椅子,缓缓走过去,踮起脚关上黑火,回头看去,“我做饭吧,你把红车的壳剥开——别用物质粉碎,灼烧,堙灭,用手就行。”
“好。”“爸爸”随手拿起一个盆,抄起锅里的红车,蹲在一边儿择了起来。
地板忽然震颤,“我”却没有任何惊讶,捞来旁边一个凳子站上去,一边把灶边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扔到油锅里,一边听见“爸爸”搁旁边念念叨叨:“全都装了超空间跃迁,空间堙灭武器跟不要钱了一样——技术上突破了?咦,蓝银条纹……匹林有重装炮舰了?还兼容了‘预知者’系统……那个混血儿还真能干。”
——讲实话,还是没法把身后这位和什么意思星际殖民团伙的征服者领袖形象粘一块儿。
第五次。
一面想着,一面感受着视野清晰之下传来的疼痛——这回不止治好恐高了。
却在视角移位交错时瞥见什么。
一根巨大的笔。
自己就像被随意扎在笔尖的一只虫子。
恐慌再度如潮水袭来,我竭力转动视角,却连身体都看不到,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切。
无数灰白虚影在黑暗中勾勒成形,凝实作一艘艘灰白巨舰,炮口闪烁缠绕着黑光对准舰队。与此同时,行星南极缓缓张开一道狭长裂隙——就像一只眼睛,其中翻涌着的暗红岩浆如同血色眼球,愤怒凝视着惊扰祂的虫子们。
一时间,空间中交织起金黄,幽蓝,灰黑三色谱出的夺命乐章——金色蓝色巨舰被击中后爆出绚烂火花,碎片飞到相邻巨舰的护盾上闪烁;灰白巨舰被击中则逸散为尘埃,无声隐没于黑暗。
——但肉眼可见,灰白舰群在一点点向中心那颗行星收缩。
第六次。
“那些预判武器真碍事。”“爸爸”神神叨叨碎碎念再次在身后响起。
“我”叹了口气,把他刚才递过来剥好的五只红车扔到油锅里,连头也不回,“爸爸,你十只红车已经用十分钟了。”
“放心,孩子,我在剥——马上剥完。”
没过一会儿,身后就又响起大悲咒般的碎碎念:“如果预判武器也是筛选有效信息推导可能性的话……信息足够乱就能撑爆吧……熵数伪震颤,对。”
“……”
“我”默默把火调大了点。
第七次,这次玩的更花了,我像只橄榄球在舰队中穿行。
一阵空灵而不可名状的旋律在这片空间轻轻响起,声音不大,却传遍每个角落——连漫天炮火都迟滞了一刻。
穿过的一艘艘舰船上不断响起通讯。
“歌声?真空怎么会有歌声?!”一个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又即刻恢复沉稳,“参谋处继续分析,其余部门正常工作,等待指令!”
“武装部收到。”“工程部收到。”“后勤部收到。”“通讯部收到。”
赤红色眼睛依旧凝视着,那围着它绽开的狂欢焰火。
“报告长官,调查完毕——我们并不处于真空中,探测立场辅助设备显示,我们包裹在一层未知物质中——但由于主设备和处理终端都无法分析,被当成错误参数了。”
“很好,那么,告诉我你的判断。”
“——那不可能是逸散大气,它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扩散。”
“范围?”
“整个舰队。还在扩散,但速度减慢。”
“报告给执行官。”
——一切静默,有序推进,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大火,然后就能收锅了。”“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右一旋调大火焰,视野一直停留在逐渐变红的红车上,热闹的锅铲声淹没外边本就细碎的杂音。
——不不不,比起锅里的油煎蝠鲼,我更想知道外面黑帮火并怎么样了。
……如我所愿,第九次。
舰队中,一声嘶吼震耳欲聋。
“终止工作状态,打开熵数稳定器,快——”
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舒缓的合成音:
“一一七二‘先知’辅助舰舰长,越级发布全频指令,正向您下达警告处分。”
“更正,一一七二信标已消失。”
视野终于离开舰队,停在一个高处。
只有一朵蓝色焰火平平无奇绽放,融入漫天火焰中。接着,舰队中的水滴状蓝色巨舰一艘艘亮起,爆炸,灰黑炮火愈发茂盛,小型战舰成片解体,而残存的巨型炮舰身后缀着如蝇群般的中型舰队,穿过弥空火团,疯狂后退。
“嗯,好了。”
“我”将火关掉,把炸好的十几条红车盛进盘子,露出微笑,轻声说着。
“抓住啦,你也逃不了的。”
“爸爸”似乎没有听见,坐到桌子边,拿着两副餐叉,眼睛闪闪发光盯着我手中的盘子,外边的杂音也逐渐微弱。
短暂冷意之后,什么也干不了的我冷静下来,就连思考都有意无意放慢了些,只是看着。
他一刀一刀分割着红车,门外也如同炸锅余油,微弱一连串声响炙出最后油泡。
一切沉寂,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