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浅蓝。深蓝。
……还是梦吗?
感受着手中传来骰子的冰凉质感,李桦不由得皱起眉头。
——一根根蓝色线条卷动,如同梵高的星空,却勾勒出一层层巨浪,尖端渐变成的白色浪沫化作指爪,投下一大片阴影,缓缓压来。
好像是浮世绘,还挺漂亮的——如果我不在浪里就更好了。
感受着下半身浸入“水”中的冰冷,他却忽然发现线条交织间有些突兀的墨色小点,想要游过去却发现一点也动不了,沉不下去浮不上来。
像是画中一部分。
费力把手从“海”中拔出,他端详着涂上简易阴影的粉色块与手指边沿微微抽动着的黑色边缘线,和手心中那唯独现实却显得诡异的骰子。
……坏了,这下真成二次元了。
转眼间,那些黑色小点已经伴随逼近的画浪靠了过来——假名杂着汉字在油墨般“海水”中浮动着。
“若蓬山,相隔,暮色,安能望,夕颜,苍茫”
“优婆塞,来生,莫忘,誓愿深,效此,君应”
“河歌?这都什么事儿啊……”李桦有些无奈,把手伸进水中试了试,字浮着,能动。
他沉吟片刻,瞥了眼快压到天灵盖的“海浪”以及一点点下沉的自己,倒抽一口气,以生平最快速度调换着那些字的位置。
“暮色苍茫若蓬山,夕颜相隔安能望。”
“君应效此优婆塞,莫忘来生誓愿深。”
“深”摆正一刹那,阳光直直投下,海水变得澄澈透明,劈头盖脸迅速砸落。
一股清泉自水面喷出,李桦抹了把脸露出湿不拉几的脑袋,看着远方依稀可辨的一点黑色轮廓,嘴角抽了一下,开始以近于教科书式的爬泳姿势缓缓前行。
没事,这都能看见一点了。
……二十分钟后。
现在,我们的李桦同志是全身都在抽了,爬泳也变成狗刨,一左一右打水也变成了一沉一浮。
——那该死的黑色轮廓还是那么点。
咸咸的海水自嘴角留下,他抓住优哉游哉漂浮空中的六面骰却又用力扔进水中,那快被玩坏的无光眼眸中爆出最后光泽,跟带了搏命似的。
——不能掷。
六面骰对应的六种形态,有三个密度大的可怕的。
游着。
先游。
实在撑不住再掷——好,接下来……60秒!
继续!六十秒!
又过了十分钟,不过他数不清了。
拍击而上的又一波海浪中,一只手紧紧抓住一捧沙子——丝毫不顾及泡的发胀的手被沙子塞满乃至划烂,跟裹上面包糠的炸鸡爪似的;也不在意那皱皱巴巴皮肤上一道又一道伤口。
李桦一点一点爬上岸,水渍留下一个扭曲滑稽“大”字。
他看见,遍处焦痕炸过头似的沙滩上随处可见碎裂木板,唯独不远处灰白破碎有如蜂巢的残墙临着一小片金黄,活像个毒圈。
不祥预感伴随剧烈心跳炸起。
狂风挂起被阳光烤热的细密黑沙,温柔翻炒着趴在沙滩上的他,黑云卷动攒到一起,终于盖上这一锅杂烩的锅盖。
带着温热气温的豆大雨滴劈头盖脸洒下,像是煮啥东西倒下一碗水,一道明光闪过,似乎是等不及的食客掀开一角锅盖,露出贪婪眼球。
“轰——”
近处碎的不能再碎的木板爆出一阵火花,化作漫天木屑深深浅浅砸落身旁。
李桦倒抽一口冷气,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甩着俩腿撅着腚那是就往“毒圈儿”跑——虽然身体软下来返祖似的四肢着地,但他跑出了有生之年最快速度……
靠住墙喘着粗气,感觉整个脑仁都在尖叫的李桦远远望去,漫天落雷,长了眼似的一点点压缩着脚下那片金黄……
而远处胶结一片的昏暗海天中,一个小小白点正飞速靠近。
是艘木船。
那木船靠岸,瘦长白影下了船,甩着白锈衣带缓步走来。
——身形……有点眼熟?
李桦正想着,苍白的人抬起头——露出那平滑苍白面庞,单笔刻线毫无生机眼鼻,和涂成朱红表示的嘴唇。
他头皮一阵发麻,突然明白什么,猛地抬头看天。
雷光做竖瞳,黑云画眼睛,远处青天当眼白,掀开锅盖朝他笑。
天上是平面的画,雷砸下来却变成现实,他却觉得自然而然。
外边是画,里边是实?
恐怕他早在画中。
——纸人依旧一板一眼走来,朱红线条弯曲以示微笑。
突然,摔下一道雷,它便化为漫天纸灰,飘飘然升上天,又被雨滴尽数砸下,接着,雷电不慌不忙继续啃食着“毒圈”。
船上又鼓起一个纸人,缓缓走来。
雷电反口撕碎,又欢欣嗜咬着边界。
——又一纸人走下……
雷鸣继续交响,纸灰飘转着,搅和雨滴倾到鼻尖,李桦抹了把糊住眼的雨
,咬紧牙关。
……看来这雷优先攻击纸人,然后是我。
“毒圈”里面不会被雷劈——纸人看着要进“毒圈”。
“毒圈”恐怕本来就不是为我这个外来者准备的。
可它没进来就被劈了啊……对啊……还有我来着……
变了总没错,先试试吧。
猛一扬手,金黄骰子斜斜抛出,又以十分诡异角度划过弧线回到手中,他轻轻摊开手心——
是“2”,“蜡人”,无“痛觉”。
——浑身会变成一种类蜡状物质,可塑性强,体力消耗感减弱,无论这个状态下受到什么创伤都暂时不会反馈,但……解除变身后形状会保持最后一刻。最长持续时间是5小时12分。
这都还好,现在对我来说,最好的消息只有两个——
无痛觉。
常温还不导电。
李桦松松肩膀,深吸一口气,迈开大步冲圈外走去,脚步步步踏下,扬起层层淡淡黑沙,又被闪烁雷光映成深紫。
——总有地上生灵,敢于直面天上威光。
他默默停下,冲雷网交错的高天摆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来劈我啊!”
霎时,雷电直直斩下,一个小黑点划出一道抛物线,轻盈插在地上。
李桦吐了口黑气,抽回手捏了捏滚烫还带点软和少了个中指的右手,又看看不远处沙地上那个可怜小黑点。
——这温度……够绝的。
总之得趁热。
纸人擦身而过,径直向“毒圈”走去,他快走几步蹲下,捡起手指,对准断口,使劲一接——
“轰!”
好死不死,说迟那快,又一道滚地雷,直取下盘。
李桦没事人似的站起,一边继续按着刚焊好的手,一边撕开碳化的裤子咬牙切齿地给已经融化得滑到大腿根的臀部来了个再塑形,耳畔却忽而传来阵阵低沉颂唱。
“曩、谟三满哆。母驮喃。阿钵啰底。贺多舍。”
转头望去,那刻线眼鼻的纸人僵直坐在圈里,自身体滚出一句句吟咏,幽灵般回荡。
“娑曩喃。怛径他。唵。”
“轰!”
随着最后一道雷嘶吼着劈落,束束阳光穿透密云,直直投在一边扶着胳膊一边捏着脸的李桦身上,映透金光的海浪金箔般,次次翻折,终于泛着沫花轻轻拍拍他的脚,他却无暇顾及这岸雨快晴,只是紧紧盯着那自远方缓缓移来的小黑点。
——那是另一艘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