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
接连多天的黑云终于承载不住,小雨在墨色中染黑,如丝如缕落下,虽然不大,却温柔地将万物裹上一层水雾,院中也透着一股搅合新翻泥土散发出的潮气。
一个人影抱着五年信者三年异能提着拖鞋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随手就往破旧门梁上甩了三道符,打开了灯。
一天时间跟变了个地方似的,床头挂着把镶嵌红宝石的十字架,右墙裱着一张古色古香阿拉伯书法羊皮,窗户边儿也不嫌挤似的放了一大堆东西,最上边还悬了个雍仲符。
——扶好差点儿歪了45度的雍仲符,李桦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瞥了眼枕头下露出一角的符纸堆,掏出“酷派·伪”打开终端调好监视闹铃,躺了下去,又起身把拖鞋摆成鞋尖朝外,安心闭上眼睛——
又猛然睁开。
坏了,这几天乱七八糟的,头次睡得这么安稳,睡不着了。
去找队长?
他不得笑死我,跟他下棋还老输,还欠着四瓶可乐呢。
给江莹打电话?
她好像明天还有事来着,而且也不知道这段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天天整有的没的,还每次都来一句……
唔,不想了不想了。
他在床上蛄蛹好一会儿,终于停下,用被子把头两边也围住包成个U字,裹得跟个金缕玉衣似的安息下来。
就过了10分钟。
一阵刺耳而反复的铃声伴随阵雷响起,亮起闪光照亮他猛而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三长一短,现象级警报。
李桦一翻身滚下来,抄起手机,看看一片黑暗中唯独亮起在屏幕左上角的诡异红点和满屋一片安静的法器,披上衣服,塞满符纸,朝雷雨中走去。
——他们也该发现了,“鬼在门口”。
虚掩房门泻入雷光,沾着雨水的佛像嘴角不止微笑,却半闭着眼。
李桦正迎着雨走着,一把伞递了过来,扭头一看,正是王霸和狐面。
“别急,这个气息的话,不是业绩送货上门,就是……”
王霸说着,挡住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前面停下,李桦手机上的刺眼红点也终于靠近中心——
是那扇小门,紫色浓雾自门缝涌出,风伴随激烈敲门声响彻,那是一个少女的嘶喊——
“请开开门,就我,鬼,有鬼啊!”
王霸随手拔出门闸拉开门,一团湿漉漉的黑影便踉跄着滚了过来,还有门外那鲜艳的,一层一层万花筒般扭曲的雾气。
少女似乎是个高中生,苍白脸上满是惊恐,沾染泥点残破校服下露出的小臂小腿遍处伤痕,细细密密。
——却没有一处像是鬼怪所伤。
“……真是人啊,孩子,放心,鬼不会来了。”王霸脸上笑容消去,长叹一口气,驱鬼符捏在手里又塞回去,却拦住一旁想要治疗的狐面,又一把拉住想要追出去冲业绩的李桦。
“走,一块把她先送进屋子。”
“不是,你们……”
“听我的。”
李桦不再说话,他俩打起伞把女孩扛到最近屋子,身后狐面默默跟着。
雨越下越大。
把惊魂未定的女孩放在榻上,李桦刚抹了把汗,一双手就搭上肩膀。
“李桦,按灵异事件咨询来,赶紧,我还有个事。”
出其严肃的王霸说着,俯身在包中翻找什么,后面的狐面紧贴住墙,死死看着这边,不发一言,像是普通人见了鬼般。
“……那个,小姐您好,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已经没事了,为了保护您的安全并尽可能消灭缠着您的东西,能叙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吗?”
女孩坐在竹席上,被子紧紧裹着,瞳孔都在颤抖,嘴唇抖了几次却只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音节。
“好吧对不起——姓名能告诉我吗?”
“北……北山纯。”
“是在能本住吗?”
“嗯……能本千与村。”
“那你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被追的?”
“打工……路上……怪物……鬼!鬼啊!”
她的声音模糊而愈发凄厉,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李桦的手,那满是泥污的脸上只有鼻涕搅和眼泪清出了两道,声嘶力竭。
“救救我,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鬼!”
“是真的,救救我!”
渐渐地,李桦感到一丝不对,被子下面有什么粘稠的物体流出,那搭着他的手臂也渐渐松垮扭曲,诡异的变形,纤长脖子上的泥垢也涌出一股鲜红。
——肠子流出,头在一点点错位,瞳孔魔术般快速扩散,竹席霎时浸满鲜血。
王霸轻轻推开他,飞快掀开被子,将几道符纸贴在各处断口上,又把头扶正。
伤口不见,她却迅速干瘪下来,变得黑瘦。
那只迅速干枯的手无力垂下,李桦在王霸背影下只听见最后一声喑哑。
“我说的……是真的。”
一切安静下来,他不由得握紧拳头,唯留窗外雨声,与竹席上斑驳血迹,半截肠子显示着一切。
“她死了——不如说来敲门的时候就死了,没有一点生命力,那个鬼怪把她灵魂和肉体粗暴地用妖力缝上,让她来找到我们——甚至操控她穿过了那片山林。”王霸收回夹着符纸的资本论,长叹一声,“任何治疗的行为都是在延长痛苦……甚至保留她的生命都是。”
“这个手法是妖鬼吃人时候的一种菜谱,让人逃跑在活动中碎成肉块……我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
“还送到门口……”
李桦沉吟着,“在挑衅?”
“是啊。”王霸走到失魂落魄的狐面旁边,“千与村,北山纯,信息知道了,您的事儿,您的片区这可得查清楚啊。”
“我知道。”
狐面回过神,重重点点头,踉踉跄跄逃开。
“夕颜……杀夕颜就是……”
“不对……夕颜是……谁?”
李桦只是默默望着他喃喃远去,整好带着血污的被子:“为什么不抓那个?”
王霸正用竹席卷着尸体,又是一声叹息。
“大哥,你看着是现象级,打个比方——论职位这个胆小鬼还高我一级呢,这玩意能缝住人的生魂,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塞进画里,你打,不,你躲的过吗?”
“……” 他扛起竹席走出门,在雨幕中扭回头。
“你只是考生,我是考官,而这里是东河,不是合A区。”
李桦攥紧拳头,又旋即松开,沉默着追上去,给竹席和队长撑开那把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