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车窗，古老洋楼在倒退，身后那片市中心高高矮矮的钢铁森林也在倒退，车轮下一段一段白线串联起来划过马路被身后血红的夕阳吞噬，让他不由想起梦中死寂的虚空与跨越空间门时滑过的无数道恒星，以及那孤独的冰冷……
他猛一哆嗦，目光移向车内，冷气儿正呼呼开着。
——事实上，那些图景已经开始越来越频繁的在脑子里莫名其妙出现，还常常透着该死的“合理性”，令他感觉这些就和吃饭睡觉听好运来一样……好运来？
李桦长叹一口气，看看前排时不时瞥来一眼的父亲和他自我感觉音量适中的车载音响，微笑接过一旁母亲剥好的香蕉——他们认知中的自己似乎还是那扇门关上前，刚上高一准备期末的那家伙。
算了，无所谓了。
至于对星处让他带薪休假回家——呵，要真那样，不如信太阳打西边出来。
今儿早一爬起来，他就去找了队长。
那家伙正眯缝眼睛满面严肃，正襟危坐地搁办公室里撑根笔，冲着合城地图发愣。
“呦，来了您。”王霸撂下笔冲他打了个招呼，就扔过来一沓照片，“喏，咱出去这几天，片区检测到了个现象级临界大妖，神出鬼没的，好几队翻车，全被打晕了，还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道理我都懂，所以最后一张监控那个大爷特写……”
“对，正要说呢。”王霸急着打断他，“碰巧的是，前天有人去派出所报案，说大白天见鬼了——因为他昨个刚参加完这位大爷对葬礼回来。”
“不，比起这个……”
“根据我们的调查，监控图像没毛病，而且这个时间大爷确实也在殡仪馆透明临时棺材里躺着，只有一点，据家属说的，原本在医院还搁脖子上的玉佩不见了。”
这回李桦也不由自主跟了下去。
“能实体化的……不论是什么，肯定等级不低。”
“是啊，他们就是按这思路配队搜监控的，结果每次一收网就失联，到那一看一个比一个‘睡的死’，最可恨的是，那玩意儿已经在眼皮子底下转了两天了。”
王霸忽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老干部样，背着手抿了口可乐。
“呃，其实我一开始想问的是，”李桦一倒手翻到照片背面，看向王霸手中笔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同情，“——为啥这边会有五子棋？”
可乐一下子喷薄而出，王霸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小叮当之势擦擦嘴，顷刻便整理好表情：“不要在意那么多，事儿你大齐清楚了，把事发点连一块看看。”
“清河路，豫章路，人民东路……”李桦连着连着，表情愈发严肃，笔迹留下深深刻痕，“这不是我家的街区么？”
“是啊，正好你搁那住，也算处理现象级的半个专家，可以今天先过去看看，明天我接个人就过去增援。”
李桦看着后视镜中欲言又止的父亲和旁边已经开始砸上核桃的母亲，长舒一口气。
——好在您二老看着都没事儿。
不过啥时候老爹都这么矫情了？
今儿9月28日，每半年家里边啥叫不上名字的亲戚都凑一块吃饭的日子，就算好久没去，又怎么会忘了呢？
——忘了那些明明是来家里做客，趁着爸妈做饭的功夫，就靠着门嚼舌根的亲戚呢？
“唉，他们两口真倒霉，养这么大成了个这，借咱的钱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还上。”
“害，要我说，哪有啥心理疾病，咱那时候该打的的打，该骂的骂，不也都好好的？都是惯的。”
——就感觉门里的他不是情感双向交流障碍而是傻子一样。
他又怎么会忘了呢？
椅子传开发动机微微震动，空调冷气吹得低低嗡鸣，只搅和着片刻车中沉默。
最后，母亲先开口了。
“桦啊，我跟你爸爸中午有点事儿，先送你回……”
“害，聚餐嘛，我这不已经好了，跟你们一块去就行，没啥。”
李桦只是笑着。
路灯在晚霞掩映中跳红，车子戛然停下，前排的父亲却终于松下肩膀，轻快朝着前面硬别的车按了几下喇叭，斑白地中海在半敞车窗边荡开波浪。
车水川流着，声响几乎能传到隔街两条路。
——另一边没啥人的小街上，一个老头弓着腰走着，影子被夕阳拉的好长好长。
他紧皱眉头瞪着地图，忽然叹了口气，默默一停，身后有个长相稚嫩的年轻人已经撞了上来，又被旁边的大叔一把拉回，满脸赔笑道起歉。
老头只是冲着一边黑不拉几的小巷扬扬下巴。
“我不喜欢被人看着，小孩儿，要不，练练去？”
大叔顷刻敛住笑容，严肃起来，两人身后突然冒出几十个穿着各种服装的人有说有笑走进小巷——前提是忽略有的人手中钢管的话。
“少瞧不起人啊大爷，我们可是区处人数最多的小队。”
大爷没理他，只是背个手夹着地图踱进窄巷，接着便是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叮咣咣咚咚。
不消五分钟，大爷跟个没事人似的走出，整整衣领，又在夕阳下慢慢悠悠晃起来。
——小巷的阴影重归寂静，仿佛一切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