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桌子关系不远不近的亲戚坐一块吃饭是种灾难，尤其是当对方自以为很了解你时。
——这个餐桌上的一部分人正努力通过自己的言语侵夺别人的认知，讲述着那些真实的人物形象，抑扬顿挫的语调招呼来目光，他们争夺着话语权，就像那不断转动的玻璃盘。
而当旁人提到和自己有关的悲伤的事，他们总能自然而然一笑带过，再就上一口菜，仿佛倒霉事儿跟小菜一样咽下去就没了。
他止不住这么想着——或许是病没好透？
李桦望望对面儿明明已经开始上热菜还在大侃特侃的阿姨，桌上升腾起的烟雾在灯光折射下扭曲了一切。
他只是挂着微笑疯狂夹菜，腾了只手从包里拎出牛皮纸袋。
——开什么玩笑？免费的晚餐啊！而且至少是人吃的！
正当他处理第七只白灼虾时，话题终于扯到他身上，对面切切查查上扬声调也终于自闹哄哄的大厅中剥离。
“哎，小桦这回终于来了，怎么样，准备上哪去啊？”
原本还陪着笑是不是插一嘴的爸妈也顾不上那边的话题，时不时担忧地瞥过来一眼。
喂喂，自信点，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可是你们儿子啊。
李桦抹抹嘴，撂下筷子，只是笑笑：“害，上班了，好得帮着家里分担点。”
“唉，这样能找个啥工作啊，找个学先上出来吧，你爹妈给你治疗的钱都出了，不差这几个子儿。”
她说着，不忘冲两边看看，有些不知内情的亲戚听见“治疗”可算来了精神，放下筷子打听起来。
啊啊，还真带着敌意来的。
……所以这位债主也不至于阴阳怪气成这模样吧？
决定了，工钱还先还这里的吧，毕竟对星处那欠的数位……感觉还是后半生卖给对星处比较好。
“也不是啥好工作，能有点富余吧。”他依旧笑着，离开椅子拆了纸袋，沿着圆桌一个人一个人绕着，“这是最近东河出差买的陈太谷，就糖，大家伙尝尝。”
“——当然了，尽管放心，我就一打工人，肯定不是敌特来套咱家情报的。”
圆桌边即刻一阵哄笑，咕噜咕噜的辣油透着热闹。
母亲长出一口气，嘴角努力上扬，接过李桦手中糖果，却传来清凉坚硬，小石子般的质感，刚要摊开的手又被摁回桌子底下。
父母对视一眼，悄悄摊开手心——
是两串小小的蓝色贝壳，上边孔大大小小狗啃似一样，估计是某人自己整的。
他们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坐回椅子的李桦只是眨眨眼。
大家笑着拆开糖，唯独挑起话头的阿姨脸色跟刚上的砂锅一般黑，声儿不大不小嘟囔一句：
“都这么大了还混在爹妈旁边……”
自然旁坐的和李桦都听到了，可没人搭理，李桦继续挂着让人破防的微笑给爸妈夹着菜，话题也早就跳到爪哇国去了，一切充满快活的空气。
热菜上了好几个，锅气在圆盘上纷纭蒸腾，和着炒菜香钻出窗户，落在后边一条平日无人的巷子。
“大哥，我想吃饭。”
一个高举锅铲的人猛抽了一下鼻子。
站在最头那位拎把菜刀围着红领巾，刀刃跟光头一齐泛出寒光：“别急，拦住他，虽然咱就五个人，那我们可是精英啊。”
“老大，可是小说里这么说的好像都是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诶。”
“……闭嘴，一起上！”
……
“嘟嘟嘟——”
李桦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喂？”
“喂，李桦，这次强了点，信号发过来了，你先去增援拖住，我马上到。”
说罢王霸便风风火火挂断。
他长叹一口气，起身扬了扬手机，赔个笑。
“对不起，那倒霉上司又催我去加班呢。”
众人目送他轻轻一甩披上外套，抽了两张纸便快步走去，冲开遍布大厅的油烟——却搁门口站定一刻，一下子撒丫子狂奔。
——这定位……不就在饭店后边么？！
他猛一拐角儿刹住，便看见月光下的神奇景色——
地上歪七扭八倒了好几个，有墙角安眠的，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甚至还有个光头地上趴着拱出个气势磅礴的黄河几字……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弓着个腰背手杵在对面，转过身来，露出几颗黄板牙一脸嫌弃：
“啧，又来一个，快点，忙着呢。”
？这话不该我说吗？
李桦瞥了眼浮在空中不断轮转的金黄骰子便收回视线，摆好架势。
——正好试一下，那个。
“这我得原话奉还。”
大爷一笑，黄板牙残象还闪着，破空音爆却冲向鼓膜，那凸起关节的拳头也直刺熊口。
李桦瞳孔骤缩，急忙一挡，巨力又把他朝后推了几米，铺满月辉的小路上划出两道突兀黑痕。
大爷却不追上来，只是皱紧眉头瞅着：“不对，明明力量注进去了，咋没倒呢？”
对边的某人只是心疼地低头看了眼还在冒烟的鞋，指了指腹部：“没啥，托专人给身上画了道符而已。”
“符？法符只能道士本人用，你这小毛孩又不是道士……器灵符？画身上？”大爷眉头已经拧成一道“川”，“你被做成器了？”
“自己弄的。”李桦盯住他，随手撩开衣服，往肚脐眼上又贴了好几道符，“我看器符凭依的所谓法器也不过是些高熵能物件，说白了器符也就根’特定导线‘，甚至还有拿妖骨当法器的，就小小创新了一下——虽然这样效果差点儿。”
“气在胃腹，散至百骸，多多相杂——你吃了妖怪？！”
“害，救几只——您知道大半夜的搁土里扒黑粉吃有多难么？”
少年微笑着，于月夜街巷站定，却不知怎么透出股狐媚子味，就连双眸都似乎透射出森冷绿光。
“——这都是为了杀掉你们这些怪物们啊。”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却令大爷莫名寒毛倒竖，一咬牙，便再次踏来：“疯子。“
这回，李桦终于看清了动作，也是一拳破空，准备招呼——
“所以啊，希望您是草莓味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