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柴的小女孩

作者:示日申月徒 更新时间:2023/10/9 19:18:18 字数:3252

像沉浸深海,全身有种被挤压的感觉,明明视野中应该是黑暗,却恍惚中透出血液沉淀的紫黑,晨日曦光的金黄……应该叫五彩斑斓的黑?

动也动不了,双眼明明闭着,意识在各种颜色中跳跃,李桦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意味着一夜无梦,而且天将拂晓。

突然传来一阵渺远的叮叮当当,他自然而然下意识等待着铃声靠近真正于耳畔炸响,却蓦地压来一阵跌落感,想要睁眼却连力气都使不上,是一盏烛火忽而燃起帮他揭开暗色帷幕,露出那斑驳金质灯盏和拖着及地白布的长桌。

一副副餐盘与刀叉自暗与烛火交界处凭空浮现,滑稽舞着,叮叮当当摆好,从远到近,仿佛缓缓朝着李桦跳来——

好像坐在最中心的地方……不对,坐?不应该躺着么……

连是否闭着眼睛都无法深入思考而得来的视角告诉他正坐着,浑身每一寸尽力传来的虚浮触感却昭示他正躺着。

还是那样,动也动不了,什么也说不出,唯独骰子在那浮浮沉沉,嘲弄着他的无能。

自己从小在“无梦”中感受到的挤压感仍旧存在,愈发强烈,一点点从手指缝脚趾缝身体的每一处施加着压力,要钻进每个毛孔般宣示着存在。

不会痛,单纯的挤压感,不讨厌……

莫名其妙想展开双臂双腿迎合,却还是纹丝不动,唯留伸展的舒爽伴随耳根处阵阵嗡鸣。

想要更多……不,不对……

“第一阶段就差最后一点,潜意识还在抗拒,是因为讨厌‘怪物’吗?”

后背传来更大压力,一个声音伏在耳边翻滚,挠动耳膜。

“——不对哦,是想要讨厌我吧。”

“但现在的你看不见我的形,描述不了我,讨厌不了我——你怎么能讨厌我呢?”

“我可是你的神啊~”

热流酥酥麻麻包裹住全身。

……对啊,为什么要反抗神明?一切都是您的……

放弃思考,放弃对身体每寸肌肉的控制,感受着冰凉桌布与皮肤摩擦,去听您的,去欢迎您……

“呼,终于可以了~”

“——也该说你不愧成为了容器吗?竟然抵抗了这么久,还得让我帮你破茧……说不定只是想见我呢,呼呼~”

被一点一点温柔地推上餐桌,最后一个餐盘轻轻一声落下——背后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

在空中跳舞的骰子被按在摊开的掌心,五指慢慢的相扣般微曲,只一瞬,骰子便消失不见,只余烛光下的手掌。

“那,我开动了~”

听着通过脊骨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素白桌布慢慢晕开鲜红。

好舒服……想要闭上眼……做不到……

锋锐餐刀自中心划开手掌,隐秘而伟大的力量顺着外翻肌肉纹络如剥石榴一样剥开令人作呕的鲜红果肉,露出美丽洁白——

赞美,欣喜,感动……

“对啊,为什么要抵抗呢?亲爱的?”

“只有你能看到骰子,只有你能接触我,明明满腹怨恨却连在人群中投骰子都犹豫不决,明明宣扬着自己是个自私的家伙考虑‘他人’也会先于自己……”

“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神明细嗅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气,继续颂扬祂的谕。

“呼呼,连怨恨这个星球上的生命都做不到的你,早就成为披着人皮的怪物啦。”

肮脏血肉溅满了圣洁白布,重新令我的骸骨曝于烛火,请容我忏悔,我的主……

“唔,真无聊,叫你不蜕变,说话都没意思了。”

殷红细窄的餐刀被轻轻搁在盘子上,宽大镰刀跳着圆舞转到身后,似乎抵在了脊骨上。

“听我说——”

“你的神,永远永远爱着你。”

咔咔叭叭,咔咔叭叭,我的主亲自为我奏响圣乐,扁平柔软的淡黄脊髓一段段从肋骨垂下,恰似通往天国的阶梯;圣洁的液体一同流出,在肋骨末端渐渐变红,咕噜咕噜冒泡,有如礼拜时的唱诗班。

圣乐交响的第一章拉开帷幕,白骨上重新冒出一个个烛光下晶莹的血泡,噼噼啪啪炸开便是一声声节拍,四溅的红附着骨上,重塑主赐予的血肉。

啊……赞美主……

我……?

金黄骰子重新出现在手心,什么东西压在背后,我一动也不能动坐在餐桌前,桌布是一片素白。

唯独余光瞥见背后张开蝴蝶般美丽点着漆黑眼状纹路的巨大翅膀,映着烛火温暖闪烁。

这是……

“终于可以了,好累啊……不过很开心,这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呢。”

翅膀根部传来一阵轻微噬咬,颤抖着逐渐清醒,我却生不出丝毫抗拒。

“那么,下次再见~”

身后什么扇起巨大的风猛将烛火吹熄,仅仅看见一角高扬的羽翼与那在虚无中四散的洁白羽毛。

李桦倒抽一口凉气儿,一个鲤鱼打挺轱辘到床下,抓着床单儿爬起就紧紧攥住那个金黄骰子——他从未如此希望见到它的存在。

接着,是一阵透心凉的恐惧。

他打了个哆嗦,默默套上秋裤,仔细检查起自己身上的每一寸,一寸一寸捏着,生怕皮肤下藏着什么。

无法信任视觉,无法信任思想,无法信任梦,他恐惧着,是因为醒来第一反应并非恐惧,而是依恋,近乎新生儿脱离子宫的不舍,甚至想要睡个回笼觉再度入梦……

又是一个哆嗦,他披上棉外套,拉开窗帘,一口哈气蒙在窗户上,模糊了红锈防盗窗所分割的橘红黎明,门外定时好的豆浆机正好嗡嗡响起。

莫名浮现出熔融的星球,围绕着苍灰小点的发动机嗡鸣和那片浅浅的沙滩……

李桦竭力晃晃脑袋,把那些混在现实的,该死的画面甩出去,抄起手机关了已经没啥用的闹铃。

——算了,他们马上也该起来了,今儿我做早饭吧。

他轻手轻脚穿过客厅,走进厨房围上围裙,习惯性拎起洒水壶对着窗台上三盆花一顿浇,随手打开冰箱拿出一袋吐司和三个鸡蛋,探头望了眼门外。

嗯,黑咕隆咚的,没醒。

李桦拿起冰了一夜的橙汁,咕咚了几口,擦擦嘴角,把吐司扔进面包机里,又往热锅中倒上浅浅一层油。

果然还是甜食和高油食物能让人精神点……

鸡蛋平稳打下,没有溅起多少油花,表面泛出一层好看的金黄,他顺手又把骰子抓住丢进锅中,没沾丁点油渍的骰子立即自锅中浮出,上上下下,像是在骂骂咧咧。

好,很有精神。

外边吱呀一声,李桦探出头,冲睡眼惺忪的爸妈扬扬锅铲:

“今我做早饭吧。”

“不,你……”

“害,我四年没咋在家了,就让我做顿饭,感受一下油烟味儿。”

老妈忽然一脸怀念:“话说回来,孩儿他爸,孩儿吵着学做饭还是初中那会顺手把人家反锁在家了吧……”

“……”

李桦看看在厅里互相翻着白眼的爸妈,笑了笑,把第一个鸡蛋盛了出来,撒上把盐。

溏心的软和,好吃。

突然一阵急促敲门声,李桦举着锅铲走进过道,透过猫眼一看,又倒出一口凉气,把门拽开,气急败坏。

“你们怎么都来了?!”

“这不是去把异能短培的江莹接回来了吗,就顺口问了句带玉萝的任务她来不来,然后作为指导人的伊听说他要来就跟来了,黎九一听有热闹也凑来了。”

王霸乐呵呵一侧身,让出后边捧着个笔记本双眼冒光的江莹,一脸严肃双手交叠的夏盖伊和晃着个肩膀探头探脑的黎九。

“不是你们这……”

忽然老爸挤了过来,拿着个小破本张牙舞爪跟地下党会面似的倍激动,握着手就把王霸迎进客厅:“哎,您来了,前段给我的这个真是晚清棋谱啊……”

“我……”

“诶,小莹也来了啊,还想知道啥尽管说!”

老妈冒了过来,拉着江莹一脸慈祥,还不忘冲他偷偷比个大拇指——这并不影响他怀疑两人在讨论些十分不妙的事情。

总之,感觉在未知时间自己的家莫名其妙沦陷了……

李桦关上门,在掀起的凉风中一阵凌乱。

……不过,也挺好的。

他笑了笑,一回头,就看见夏盖伊微皱眉头盯着他卧室,手中已经开始盘着定向清理手串;王霸正跟他老爹吹牛·逼,讲着他在晚清蹲号子时跟方苞先生每天一块数又有几个从墙洞抬了出去,黎九就坐在边儿掏出本阿维斯塔一边听一边看一边憨厚傻乐;那边老妈捧着相册冲奋笔疾画的江莹滔滔不绝着。

……喂,没看错的话,您都拿到婴儿照片了吧?!

“那个,麻烦大家,都克制一点。”

头上一个大“#”的李桦明明微笑着,却连锅铲都爆发出一股可怕的油烟威压……等会儿?油烟味?

他撒丫子拐进厨房,一把关上沸起热油的灶火,长出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又拿了四个鸡蛋出来。

门外交谈与说笑仍在继续,三口人的小房子从未如此热闹。

讲实话,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自己能在这做早餐,门外自己信任的父母和包容自己却不包三金强欠黑债国际流窜的异能者团体同伴正唠着嗑,或者说,他的两个世界交叠,一切如此失常,奇妙新鲜感蔓延开来,伴随鸡蛋下锅冒起一串热闹白泡。

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我就是人类。

李桦踱到窗边,远处原本被防盗窗分隔开的近代西洋楼与中心高楼视角变化下重新融为一体,于破晓中勾勒轮廓。

一阵脚步轻响,身后传来江莹的声音。

“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片刻沉默。

“我在东河碰见个卖花的,买了三盆。”李桦顿了顿,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指指窗台,“根养的差不多了,那两盆沙漠玫瑰和无尽夏送你的,抽空拿走吧。”

“嗯,谢了。”

江莹把旁边的鸡蛋递给他,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却只看见如血朝阳下的一片荒地,什么也没有。

——以及更远处仍为黑夜所拥抱的,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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