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这个见了鬼的与此同时，小说家和好莱坞的导演们最喜欢用这短短小小的四个字去肢解笔下不同角色的时间，接着粗暴地把他们合二为一。
这个远在利北洲西边的加州省正是这般的慈父——它搅动着根须，将血肉泪水深埋入泥土，将油彩银屏与钞票哺出——
巴博拉县冬日的一夜。
一切深埋于漆黑雨幕，雨滴是最好的节拍。高天垂落的墨线急促敲击着一个偏僻木屋屋顶，又汇成一串串漆黑音符，慢几怕砸落破碎，一阵风划出延长线，越过窗户衔接住屋中的谱面。
滴答——滴答——滴答——
重而缓的节拍，却似圣乐开场。
浓稠液体顺着什么东西滴下，溅在阴影中黑的发亮的皮鞋尖儿，却诡异的凝成一滴滴血珠，无声无痕滑落。阴影中站立的什么并不在意这些，那双微光下棕褐的手指只是轻抚了一下端坐在椅子上美貌少妇的额头上终于止血的弹孔，灌满的柠檬汁透着清甜，又轻柔地把她怀中紧紧抱着，脖子发紫的婴儿摆正，接着缓缓蹲下，拖着毫无外伤的男人翻过身，将那有些僵硬的双手交叉，弓身捧起地上软踏踏一滩内脏，令它们缓缓流进一旁罐子里。
“多美妙啊。”
凝望着手心中流淌的一块儿，他轻声呢喃着。
脑中声音骤然响起，如同伴奏和弦。
“是啊，你开门那一刻，明明那么恐惧，那个雄性却一下子挡到我们面前，雌性一声不吭就朝里边跑，看见我们一下就进来，那么夸张地举起那个幼体，又紧紧抱住他——那么流畅，那么有默契，简直——”
“三位一体，吾王。”
他放下毫无痕迹的双臂，直起身。
“对，三位一体，如此趋近于一，竟能在这里看到。”
“吾王所爱之一即为我欲展现之一。”他踱回女人身边，凭空随手一掏，便出现一柄带着倒钩的铁刷。
他轻轻剥去她的上衣围在腿前，仿佛过膝长裙。
“——毕竟为了成品效果还专门折进电话亭打了个电话。他们呈现出的效果实在不稳定且短暂，能接近我们实证的那种艺术的少之又少。”
“说到这个，吾就想到把一对配偶扔进森林那次——”
“明明只是脱了他们的衣服，温和地包围着他们，结果女的就跟腿上中弹的男的先吵起来最后喂了熊——我本来是想弄人间乐园的亚当夏娃的。”
“还有上次，你在地下室关了一个月的那一对。”
“那根本称不上作品，只是我想试验一下人面对悬着的剑从趋于团结到舔舐剑刃称其为神需要什么而已——”他耸耸肩，“所以我把他们拼成墨斯卡灵类幻觉怪兽的形状送到博物馆了。”
片刻沉默。
“不过，吾是未曾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到如此了解与向往‘归一’的你。”
哗啦——
一气呵成的奏响，自左肩斜下，暗红纱衣缓缓覆盖上身，像是红酒浸润了面包。
“毕竟看见过各种所谓颜色的碰撞，才会向往那个‘空’与‘无’的‘一’。”他满意地点点头，抛出那铁刷又在身旁凭空消失，“斗胆一言，吾王既倾向于‘一’，必也经历诸多苦难，也唯独共同的苦难能使所有人倾向于‘一’。”
他将血渍抹在女人唇间，把那僵硬嘴角上扬，后撤几步退到门口，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方框。
“上小下大，左右均等——”
女人桌上电话此刻炸响，骤然亮起的屏幕照明那苍白嘴角上扬，如雨夜圣歌的高潮。
“苦难化‘一’么……你倒总能让吾有些惊喜。”脑中声音沉吟些许，又顿了一下，“不过，你把吾也当作‘艺术’了吧。”
“自然。也是您塑造了我。”这冰冷黑暗木屋中的阴影紧了紧耳塞，冲空气深行一礼，于墙壁折角扭曲，“我将遵循您之意志打破您的锁链，而您，将成为他们眼中的‘苦难’，要么他们团结起来——就像您曾对我说的——哪怕运用技术——不断趋向我们向往的‘一’，要么亲吻您赐予的剑刃灭亡。”
“而您，王，将亲手将这颗星球，生命，这个宇宙归‘一’。”
他猛而挺身张开双臂，颤抖的声音厚重高亢。
“吾王，我们为艺术所创造，必然也创造艺术。”
“直至一切虚饰的关系破碎，合二为一，宇宙永恒。”
脑中声音轻和，雨声交响铃声。
“——对了，格拉塞飞啊，提到这合而为一的美感，吾有那么一个建议；在这个国家所信奉的宗教中好像有那么一句话——”
“圣灵自父与子中流出。感谢了，吾王。”格拉塞飞轻吟着，几步踱到作品前，随手抽出一把骨锯和线锯，拉小提琴般搭着。
电话终于停下。
咔嚓——咔嚓——
如同第二节间奏弦乐。
血肉顺着他的身体光滑无痕蠕动，滴落与地板绽开，像是张开肉翅的小天使。
一切戛然。
他放下骨锯，望着眼前的作品——
他轻易便找到了支点。
男人的头颅在婴儿纤细脖颈上紧闭双眼，大了一圈的接口处血与血正交流，三人那最后一刻的默契与同谐在他的感知中共鸣，他的演员们微笑着。
“成中世纪的了。”
他轻声说着，自熊前兜中掏出一张方正手帕，擦了擦手中的细汗，“不过无所谓，看到这样的作品，如果按照您说的，四皇仆从一定会感兴趣的——毕竟我们是同类。”
“而在这座城镇里，我将成为他们的苦难。”
随着手中方帕猛而叠合，他一瞬消失，原先滞留在他身上的那些血滴纷纷落下，于桌角盛放。
屋里屋外，都下起了雨，滴答滴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