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李家那个圣人马上要娶亲了？”
时楠竹懒懒地问道。
他正翘着二郎腿歪坐在画舫中，身上丝质的外衣半敞着，鞋子也只穿了一只。另一只脚光着搭在圆形的坐墩上晃来晃去，一幅浪荡公子的做派。
“可不嘛，这小子说什么一心只读圣贤书，回了趟老家，就说了一位小媳妇，啧啧，平时装得八风不动，我以为他真禁欲呢。”坐时楠竹旁边的胖子立马接话，又起身讨好地为他倒酒。
时楠竹接了酒，但没着急喝，只闲闲地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来。
“呵，还以为他多刻苦呢，不过如此。还不是急吼吼地要娶亲。”时楠竹微微抿了口酒，接着恨恨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妹妹天仙一样的人物，配他确实是糟蹋了，也就是乡下丫头才看得上他。”
王德高擦了擦汗，不敢接话。
整个金陵城的富贵人家谁不知道，去年时家的小少爷硬要给出身寒门的李珩说亲，说得还是自己亲妹。哪想到却被拒了。气得这位爷学也不上了，好些日子都阴着脸。
这要是一句话没接好，又惹得他生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索性时楠竹也没真想人接话，自顾自发泄了一通。说来说去也就是些“不识抬举”，“有眼无珠”之类的话。
“我妹妹那才情，那样貌，哪样不是金陵城里最好的。让他清高！”
王德高只不停应“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给他斟酒。没敢提他那妹妹时潇可也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火爆性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娇蛮起来常人根本招架不了。
“哼，我父亲已经为潇可说了一门好亲事了，是京城郑家的小儿子郑轩。这才是不枉费我妹妹。”
王德高连忙道： “对对对。”
许是一年多的怨气终于抒发，时楠竹劈里啪啦的说了半晌，兴致很是高昂。
也是说得渴了，王德高递来的酒都下了肚。
整个人醉醺醺的。
王德高见状立马唤了两个画舫的歌女，准备扶他进船舱里休息。
这两个女子是他千挑万选的，他今天邀这时家大爷来画舫喝酒就是预备等他沉浸在温柔乡之后，好谈谈他们时王两家的茶叶生意。
这些日子时楠竹闭门不出，今天肯出门赏脸可谓是机会难得。
两个歌女得他示意，柔弱无骨般朝时楠竹倚去，说是搀扶，却更像是要凑到他怀里。时楠竹顿时闻到一阵脂粉的香气，原本醉醺醺的他立马就清醒了不少。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推开那两位女子，只说自己头疼，说什么都嚷嚷着要回家。
王德高本还想劝，说这天色渐晚，现下回去容易感染风寒，不如就在画舫住下，美人相伴，兴许一会头疼就好了。
但看时楠竹铁了心要回，王德高没法子也只能依他。
画舫停靠至岸边时，时楠竹凌乱的外衣已经理好，鞋袜俱在，被小厮裹上了一件披风，手上也塞了一个汤婆子暖着。
时家的下人们早早候在码头，四五个水灵的丫头身着袄裙，手指冻得通红地拿着灯笼等着。领头的秋荷见到时楠竹露面就忙唤人上前接过王德高备的礼品，又给他放了脚蹬，好让他轻松些上轿。
一阵折腾，时楠竹终于坐上了马车。
他这才稍微舒了口气。
放心大胆地滩在了车上的软垫里。看丫鬟们马不停蹄地从车后捆的箱子里取出些果子和糕点，随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惬意地哼起歌来。
秋荷掀开帘子给时楠竹送醒酒汤，见自家少爷这副模样，不禁笑了笑，随意打趣道:
“少爷，您今天怎么没有宿在船上。我看王家少爷一直留您呢。”
时楠竹闭着眼，头也不抬:
“王德高这厮当我傻呢，我要真睡在画舫，我爹还不扒了我的皮。我看他就没按好心，是不是看我最近安生所以要给我惹事。”
秋荷拿了勺子，看时楠竹躺着，便摇了摇他，盛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
“少爷下次还是别去了，瞧您一身酒气，老爷见了又要骂了。奴婢一直温着这醒酒汤，您喝口醒醒酒吧。”
时楠竹不好意思叫人喂到嘴里，猛地坐直了。伸手接过汤自己喝。眼睛盯着碗不动。
“那什么，我自己喝就好，你下去吧。以后叫他们也不用在冷风口里等我。”
秋荷低头应了声是，贴心地为他掖了掖被子，又放了几个祛味的香囊，就躬身退下去了。
时楠竹正经坐了没一会又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古代的生活他还没完全适应，马车虽好却难免颠簸。作为一个习惯了现代社会交通工具的普通人，这种舒适对他来说有限。
穿越之前他才17岁，是苦逼高中生。每天披星戴月地学习，好不容易考取了大学，虽然是个二本，但已经是尽了全力了。结果录取通知书还没捂热，就兴奋死了。
还没享受一天大学生的生活！
再睁眼就已经是时家本来已经嗝屁了的十四岁小少爷。
所以这辈子他发誓要做一个纨绔，把他曾经失去的快乐都夺回来。
——
马车晃了一会。
紧赶慢赶还没完全日落就到了时府，但此刻府内已然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高悬于沉重的大门之前，两个府中小厮正于门口严阵以待。
见少爷的马车停在门口，门房中有几个人疾步赶来。帮忙卸下东西。
时楠竹本来已经抬脚在往自己房里走了，一个小厮往前拢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爷，老爷在前厅等您，看脸色不大好，去晚了可要着急了。”
时楠竹脸一白，头好像真的开始疼起来。
当他慢慢悠悠地走到前厅时，果然见到他家老头满身富贵地端坐堂中。手边像模像样地摆着本道德经。翠绿色的扳指在烛火的映照下呈现出迷人的色泽。
“哼，你还知道回来！ 又去哪里鬼混了？！”
还不等时楠竹站定，时规就先声夺人。
时楠竹还在想借口。
时规就又开口道:
“就知道你是个不争气的，你看看人家李珩，夫子夸都夸不停。再看看你，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没个正行。”
又来了！
又是这个李珩。
过去两年，他的纨绔生活大半毁于此人。
李珩做什么都被他爹夸，搁现代社会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明明只是时家庄子里的农户出身，却似乎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少爷还风光。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怕又触怒他爹。
“爹，读书我真不是那块料啊。这不是在学着做生意呢。咱们家还养不起我吗，将来，我就继承您的衣钵，守着家业就好了啊。”
时规听到这话，用力一拍桌子，将茶盏震得哐当响。指着时楠竹恨铁不成钢地叹道: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读书向上才是正经出路。我虽有个小官做着，却也全是靠宫里的娘娘才能这么风光。难道她能庇护我们一辈子吗？”
时楠竹心里想着怎么不行？
嘴上却说道:
“父亲教训得是，儿子受教了。”
时规看自家儿子低眉顺眼的模样，总算气顺了些。不由摸了摸扳指，苦口婆心地劝导:
“男子汉立足世间，总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家里的生意还轮不到你插手，现在你就给我去好好读书，最好谋个一官半职的。将来家里也有个依靠。”
时楠竹终究没忍住反驳他爹:
“家里怎么没有依靠了？不说娘娘恩宠正盛，就我们家资助那么多人是白花银子了？非得靠您儿子我吗？”
自从时楠竹立志当纨绔开始，就撺掇他爹在家里办了个学堂，专门资助些穷学生。意图以后挟恩以报。
李珩就是时家堂里出来的。
时楠竹的想得挺好，他花银子资助这么些许人，总有人能高中吧。都说古人质朴，想来将来也能照料着些。
可时大老爷却不这么想。
“天真！”
时规又开始吹胡子瞪眼。
“这些人我看除了李珩，都不是个能信奈的。现在他们求着我家。万一将来真有造化，未必愿意拉我们一把。”
时楠竹不屑:
“李珩？”
“潇可当初想嫁给他，他不答应，转眼就要娶别人。别人怎样未必，我看他也不是个什么靠谱的。”
“我女儿我还不知道，潇可那个性子是能过那穷苦生活的？李珩那是怕耽误她。”时规顿时不乐意了，激动得脸上的肉都抖了三抖。
“不是您说李珩奇货可居吗，将来兴许能有个好前程。我瞧着潇可喜欢，您也满意。这才愿意说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他不知好歹了！”
时楠竹吼得比他爹声音还大。
“你这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潇可那性子嫁给他。我看亲家做不成还要成冤家了。你嫁给他都还好点。”
“我嫁？ 我时楠竹若是个女的，就是出家，去当尼姑，也不嫁他李珩！”
时楠竹斩钉截铁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