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李珩在马车外踌躇了好一会。
时楠竹半天不见他上来,只能够听见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马车外传来,内容听不太清。
似乎是在与自己的大丫鬟冬菊对话,她还笑着应了句。
这会还跟她说什么话呀,不赶紧上他车回府吗?
时楠竹揪揪狐皮被子上的毛,毫无预兆的起身,打算自己下去问问到底在搞什么,还走不走了啊。
但是步子没迈开两下,脚上传来的痛感让他立时困在原地。
刚刚一通折腾,这脚更不行了,像是肿了。
当时情况紧急,时楠竹抽不出空来探明脚的具体情况,这会安全无虞了,就觉得那里疼得难以忍受。
听着外间的动静,他琢磨这两人一时半会只怕还不能结束,哼了声,自己扶着车厢坐下了。小心地脱下鞋袜,将右脚抬起搁在座位上查看。
只见白皙的皮肤上突兀地浮现一片红,果然是肿成包子了。
时楠竹试探地伸手碰了碰, “嘶”地轻叹。
下意识地摆动左腿,却不小心踢走了放在边上的一只鞋。
大红的方舄随着他的力道,恰好滚落在李珩脚边。
对方正探身进门,悬在车帘上的手还提着只精致的铜鎏金熏香球炉。
飘散的烟雾模糊了李珩的表情,他默了一瞬,弯腰去捡。将鞋子递给时楠竹时偏过脸没看,手中的香薰球因为他的动作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两下。
“你的鞋。”
时楠竹没想到这时候他会进来马车,很有些不知所措。垂眸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手,红与白交织在一块,那只方舄于他掌心都显得很小,被牢牢的包裹住。
也许昏了头,他朝李珩伸出脚,想让他为他穿鞋。
看对方一直没有反应,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李珩也不是他的仆人。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接过对方手中的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沉下声掩饰的开口:“你怎么这会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感觉话语太亲近了,又欲盖弥彰的加重语气:“若为等你冷着我可怎么办?”
李珩扫了眼他盖的厚绒,没理他,将手中的小球炉挂在车子当中,其中清甜的香味迅速塞满整个空间。
“衣袍脏了,有血腥味。” 李珩平淡的开口。“向人要了只香囊。”
时楠竹注意到他衣服中的血迹尚存,看着吓人,但是意外的与李珩端方的气质不冲突。
“寺里没有合适我的衣物,抱歉。” 嘴上在道歉,人坐得却笔直,李珩并没将时楠竹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有血迹不礼貌。
他从身上拿出个木盒子,里面盛了些冰块。
“时小姐的脚扭伤了,我问方丈要了些冰,这伤要及时冷敷。” 说完将盒子搁在车里的案几上,“她去哪了我不知道,你转交给她吧。”
其实扭伤脚的人是我...
这话时楠竹不能说,虽然他现在真的也很需要。
“潇可已经回去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我会转告她的。” 时楠竹在心里点头,暗自思忖道李珩对潇可确实很上心啊,还挺温柔。
他拉开车帘,想吩咐平安也去找释尘要些。
还没行动,李珩就出声了: “你先用吧。” 他将东西推向时楠竹,“你的脚怎么也受伤了?”
这话叫他怎么接啊,本来担心声音露馅就紧张。
“刚刚出去转转,听到有贼人来,慌神了。” 时楠竹甚至不敢看他,语速很快,祈祷对方不要起疑。
幸而李珩为人沉默,真的没再多话,翻出自己包裹里的书看起来。
他长舒一口气,自己缓缓地穿戴好。
长路漫漫,没有什么娱乐,李珩存在感太强,时楠竹想要去玩些自己带着的玩意,看些杂书都觉得羞愧。
只好正襟危坐,不着边际的想东想西。
昱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时家要如何与他相处,以后自己还要不要掺和潇可的婚事?
李珩的衣服脏了,要赔他一件吗?
时楠竹想着想着想到这一茬了,他是很持重的人,穿着这身衣服回金陵,说不定会被不知真相的人议论。
而且,他这衣服洗的发白,没准都没几套能够替换。
白衣染上了血色,也不能清洗了。
怎么说李珩也救了他,送他件衣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时楠竹说不出口,没法张嘴直接问对方的看法,不用想李珩也不会收。于是他自己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暗中比划。
他的手就是尺!
时楠竹打算偷偷丈量了对方的尺寸,做好衣服直接给他送去,必要时还可以借潇可的名义。
说干就干,从肩膀开始测量,他比着比着就撞进了李珩的双眼。
李珩轻抿着薄唇,眼底一片漠然。
“你在做什么。” 他眉间轻蹙。
时楠竹刷地收回手, “没什么,手指酸,动动不行吗?”
“随你。” 李珩冷声说完合上书页,深深看向时楠竹:“只是以后别再做会让时小姐陷入危险的事了,她今天只是受伤,下次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我...” 时楠竹想解释,又发现无从下手。
今天经历的这些,让他有些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共同历经生死可以信任的好友,而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乃至是死对头。
他下意识的自来熟,对方可能觉得冒犯。
“我不用你提醒。” 时楠竹嘴硬,既然无法说清,他就又搬出平常的态度来。
“我是她哥哥,比你更担心她,你又是什么人,以什么立场来说话?”
李珩哑然,低下头,终于不再回答。
明明是自己在这场小交锋中赢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时楠竹觉得不起劲,他是想李珩做他妹夫的,却不知不觉中好像将他推远了。
其实,他能感受的到李珩对潇可有感觉。
结果这下他自己成了自己的阻碍。
车厢里很安静,只剩下哒哒哒的马蹄声,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这场对话很显然不欢而散。
时楠竹梗着,放不下面子继续。
过了半晌,李珩首先有了反应,他将案几上的木盒子轻轻打开,取出几块冰,用自己的手帕包好。
“是我鲁莽了,冰一下吧。”
他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