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楠竹睡足了时辰,人却没有精神。
昨天的雄心壮志早就抛诸脑后,梦醒后只剩下萎靡不振。
前世命定一辈子做学生,没想到今生还是摆脱不能。他唯一庆幸的是时家堂是下午才开课,至少不用寒冬腊月的早起上学。
可惜也没睡多晚,因为一想到要听课就浑身不适,十分焦虑,甚至胃里都要翻滚,早于平常很久就起了床。
这次他可真是豁出去了,连学都上!
时楠竹依依不舍地用完早膳,还不肯面对现实,又坐回他的大床边,一前一后的晃着腿看屋里人为他忙碌奔波。
平安整个上午都没歇脚,亲自将时楠竹搁置许久的,生灰的书箱擦拭干净。摆入几本原先用来装点房间的书,除了必备的毛笔宣纸砚台墨条,里面还搁上了笔山,笔掭,笔洗。不小的书箱被塞的满满当当。
然而犹嫌不足,他仍在努力腾空间,预备再揣上一个香炉。
时楠竹看不下去了,这种行为俗称差生文具多,就他的水平,大抵都用不上:“诶,差不多行了啊。” 他不好意思道。“香炉不带。”
然后用脚点了下那方老坑的端砚,“这个也给我换个普通的来。”
平安不解:“少爷,这些都是您用惯了的,怎么不带啊。”
时楠竹汗颜,真是瞎说,他都不学习,哪里来的用惯,撇开香炉,其他都为摆着好看:“我是去上学,不是要显摆,时家堂的学子多清贫,这样不好,别乱了人家心志。”
平安闻言,对他刮目相看:“少爷这回果真要用心读书了吗?”
“是啊。” 时楠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
磨磨蹭蹭的用完午饭,就是十分的不愿意时楠竹也还是去了时家堂。
毕竟在他娘面前保证过。
平安想跟他一块进去,时楠竹没答应:“我自己来,你别忘了下学的时候跑来把我带走就行。” 很有信心地自己提着书箱走了。
徒留平安在原地担忧。
时家堂虽说是个义塾设在他家,但是规模比较可观。该有的讲堂和藏书阁以及其他设施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供学生居住的斋舍。每天需要自己上下学。
这会院里已经有几个学生了,正在背书,没关注外界的动静。
直到时楠竹走近,有人才惊觉这弃学的纨绔竟然回来上课了,互相暗中拍拍肩膀提醒,此起彼伏的声音消散下去,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身上。
时楠竹一阵不自在,这也是除了成绩因素外,他不喜欢来学堂的原因。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总是“敬着”。一部分想要巴结,一部分又在意风骨,两拨人的态度都奇怪。
只有李珩是例外。
他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李珩的身影,但有人已经主动上来搭话了。
多数是问候近况,时楠竹一一作答,最后找人打听了李珩的座位,他要坐他旁边。
李珩个高,被排在最后,他撇撇嘴不是很满意。
因为讲堂后面连着一条轩廊,轩廊外就是院子,时规想仿照一些著名书院,所以修建时没有在讲堂安门,整个呈现出敞开的样子,目的是为了方便想上进的人来听学,以免堂中坐不下。
想法很好,就是苦了学生,风呼呼地往里灌,写字都拿不稳笔。
最后一排情况格外严重。
时楠竹强撑着摆好所有用品后,立马将手缩进袖子里,真是太冷了。
而且,他的肚子不知道为什么,又在一波一波的疼,忍了会,没坚持住伏在了案上,额头上滴落下一颗冷汗。不行,明天高低他也得请个大夫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过了很久,时楠竹感觉背上的风歇了,一阵皂角的香味萦绕身旁,温暖突然包围了他。
他疑惑地转头,发现身后站着李珩,面无表情地为他披上了件绣着竹叶的披风。
“你来啦?” 时楠竹弯唇,他已经认出这衣服就是自己的,也没脱下。
“嗯。” 李珩放下手中的东西,坐于他身旁,“谢谢你的披风,还你。”
“小事。” 他笑容又扩大了一些,身上的痛似乎挨过去了,表情也舒展开。“以后我就坐这了,多 多 指 教。”
李珩不置可否,更没问他来由。
话真少...时楠竹内心腹诽,心情却不错。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谢夫子来了。
谢夫子中过举,很受人尊敬。他一来,所有人都站起来向他行礼。谢夫子捻捻胡须,眼睛扫射全场,到时楠竹这,眉头狠狠一柠。恨不得当场便翻白眼。
重重一声哼,让所有人都听见。
时楠竹咬咬嘴唇,知道这哼的是谁。不过谢夫子没和他计较,马上投入到讲学中。
下午的课是两个时辰连着上的,中途不能随意走动。由谢夫子自己选择内容。因为每日只学半天,所以很多与科考无关的,他都丢掉了,只关注举业。
时楠竹克制住打呵欠的冲动,昏昏欲睡的望着前面。
从穿越到现在,满打满算他只上过三个月的学,后来就被李珩气的不去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来这个经馆,应该去蒙学,同那些六七岁的小孩子一起识字。
时家堂已经讲到五经了,而他连四书都未曾通读,想熟练运用繁体字,那三个月就背下了孝经。
为着没上过大学的执念,倒是在四书里挑了《大学》来看。
这会却也忘得差不多了。
坐在这里就像坐在针上,是难受得不行。但谢夫子才不管他这些,讲了会后出了个截搭题,随便从四书五经中拉了两句凑一块让所有学生论述。
时楠竹闭了闭眼,这下好了,真成文盲了,题目都看不懂。
不过输人不输阵,其他人都哗啦啦在翻纸了,他也要装装样子!时楠竹拿出他的砚台,准备先磨墨耗耗时间,使自己看上去合群。
嗯,要倒多点水,那墨就也能磨久点。
他全神贯注的挥动右手,像在做什么精密工程。慢慢的身边只能听见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砚台的嚓嚓音显得刺耳。
时楠竹见李珩他们开始答题,抿起嘴很不好意思的环视周围,装腔作势的蘸蘸墨水,抬起笔抵在额头上。
吸满了墨水的毛笔,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李珩的答卷上。
留下几个黑乎乎的墨点。
李珩笔尖一顿,回首望他,见时楠竹毫无所觉,甚至已经将笔夹在鼻子和嘴巴之间,看起来百无聊赖。
“时公子。” 他出声。
时楠竹 “嗯?” 地一摆头,李珩宣纸上又多了两点。这下时楠竹是发现了,撅着的嘴一放松,笔掉在桌上,墨水更加飞溅。他慌忙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
急着想找东西擦擦,匆忙间又打翻了李珩的笔洗,致使墨水彻底浸湿了已经答满的试卷。
李珩虽表情没变,但拿着笔半天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