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凯·欧伦吉说过,人是无法控制且预估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的行为的,所有现今的宗教行为更多是对于神本身的亵渎与对于自身权利的维护。
因此神不可能对于人类本身是万能的,只要神不是万能的,那总有一天,祂一定会被取代。
属于人类的未来一定会到来。
“这话多少有点太漂亮了,听着有些不真实啊……不过无所谓啦,谢谢你们,小弟弟。”露玛丽笑着耸了耸肩,似乎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看到她又变回了平时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露泽开口道:“很高兴看到你恢复了精神,露玛丽;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完成的。”
红发的女人看着眼前的少女,最终还是起了一丝丝私心。
虽然大概率看不到那天了,但是露玛丽忽然很想知道,如果露泽真正成为了人类,再度回望过往的时候,是否会为他们落泪,在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突然想起他们。
“露泽,为我画幅画吧。”她笑着看向花朵,“不用什么技巧,只是画一幅画,纪念一下我们在一起呆过的这段时光,怎么样?”
写一句诗,画一幅画,能留下越多越好。
对于永恒的人来说多多少少有些卑鄙了,这种方式,但反正现在露泽无法体会到更多,就算有悲伤,那也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没问题,露玛丽。”露泽只是微笑着回应了她,“花圈,尘埃,画,诗,书籍和知识,你想要的我都会记住。”
她总是这么有求必应。
周烨看着这些人的互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戳了戳身边的李剑白:“怎么感觉这姐姐在立遗嘱啊?”
“别感觉,你一个骨灰我一个花圈,这不凑个丧葬三件套都对不起眼前的氛围。”李剑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弥列上城区那群老登怎么还活着,上次见他那个年纪就感觉离死不远了,怎么二十年过去还这么健朗?”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换人呢,又看不见,反正他们这些宗教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东西……”周烨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李剑白看着露泽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个画板,眼角抽了抽:“这个世界上都有魔法了,而且一眼望过去一切还是原来那个调调,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能力能够让人多活个百八十年的。”
画笔沾着颜料在紧绷的画布上挥洒着,用那并不熟练的笔触一点点描摹出眼下露泽印象中的露玛丽。
如果拥有更远未来中人类发明的名为相机的物品,记录眼下的一起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更多时候,那些人总是觉得绘画这种事情明显比起照片更加具有意义,也更有人情味。
露泽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同,无非都是人们想要记录某件事,以便于自己或者是其他人在未来查看而已。
红色的,卷曲的,缺乏打理的枯燥头发,碧绿的,澄澈的,不明媚动人,疲惫的双眸。
脸上带着雀斑,皮肤没有莉葡西卡那种充满活力的小麦色,下城区常年被烟雾笼罩,她的肤色应该是灰白的,没有生机的。
玫瑰,草药,严肃的面罩,带着些许俏皮与反叛的中指,还有先前李剑白提出来的花环……
不对,听他们讨论的语气,好像花圈和花环不是一种东西?
露泽停下了笔,扭头看向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互损起来的少年们,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个……你们能不能先暂停一下?”
“额,怎么了,露泽?”
“花圈是什么?”
终于,恶趣味的回旋镖打中了自己。
李剑白开始剧烈地干咳起来,忍不住为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良心感到忏悔:“就是一大簇花朵聚集在一起成一个圆盘的样子而已,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你随便画就好。”
“好的,谢谢。”
没有再继续刁难看上去有些窘迫的少年,露泽再度提起笔,涂抹掉寥寥几笔的花环轮廓,在一旁按照他的描述准备了一大片的空白区域来承放“花圈”。
花朵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选项,整个弥列的基调都过于灰暗,而露玛丽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是黑漆漆灰扑扑的,插入大把的花圈能够稀释这种感觉,并且提亮画面。
至于周烨所提到的尘埃……
露泽很干脆地在角落里加上了一堆罗列起来的灰尘来表现这个元素。
不知不觉在绘画的过程中,这一天又过去了,露泽小心翼翼地端起还未干透的画布,轻轻吹了吹,然后翻转过来对向其他人:“怎么样?”
“比预想中的好不少,看样子露泽你很有做艺术家的天赋嘛。”露玛丽看着对方呈现给自己的答卷,微微一笑,“今天也不早啦,大家早点休息吧?”
露玛丽似乎真的很有成为领导的天赋,不知不觉之间,原本应该紧张,甚至是带着些许惊惶的气氛仅仅是因为对话就被舒缓了下来。
似乎只要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去,明天就一定会到来,令人安心。
“晚安,露玛丽。”少女把画布放回画架上,轻声向对方告别。
“晚安,露泽。”
木门被渐渐关上,而难眠的夜再度降临,少女审视着过往的一切,平躺在算不上柔软的床铺上。
“露泽,你要温和,无害,你要慈爱,温顺——这样你才不会在旅途中被视为敌人。
“你要锋利,固执,你要自傲,聪慧——这样你才不会在旅途中被碾压成灰烬。”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母亲的教诲,内心却充满了茫然。
为什么母亲的“你要”唯独没有告诉过她如何成为一个人类呢?
为什么她按照母亲的要求做了,她温顺地回应所有人的需求,坚固地伫立在时间的洪流里,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二十年前燃烧的火焰从未熄灭过。
那是一个永久的梦魇,一个追随着她的背影,一个熊熊燃烧的焦炭,再也无法言说的死亡,那个十字架追逐着她,迫切地追逐着她,哪怕那个人并不会这样,但这个噩梦却再也无法散去……
直至一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