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沈家。
沈家的立场从陈朝建立开始时就很尴尬。
在大陈土地上地位低下的妖族大多是人族的奴隶，而曾经位极人臣的妖族沈家依旧存在，也能安抚那些王朝更替却还身处阶层底部的妖族人。
有一个沈家稳定妖族的人心，于大陈的国家社会稳定有好处。
陈国并没有取消继承自前朝的妖族奴隶军+人族甲士的军队配置，仰仗于妖族的天生怪力和刀剑难伤的体质，从前朝接收的百万大军足以拱卫新生的帝国。
所以前朝上百年一直统领他们的沈家留存下来继续管理，也远比新选他人来统领来的好。
朝廷需要沈家来安定从前朝接收来的百万大军，以免他们在王朝更替时对新朝不满。
这才留下来原本属于前朝“余孽”的沈家，继续统领新朝的兵部事务。
种种原因加持下，立国之初沈家必须存在。
可是现在，时过境迁，打赢多次对外战争的沈家已经是皇室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一方面，更别说前朝遗留沈家的忠诚问题，统领百万大军，战功无数的沈家各位将军，都是朝廷统治的威胁。
相比之下，本国的镇南将军北宫家的军功，就显得权势不足，原本想要用来制衡沈家的他们现在不得不反过来倚靠沈家才能维持现有状况。
立国将要百年，如果还不扳倒先前为了大局而留下的沈家，日后会对大陈不利。
这点皇室看的明白，沈家也看的清晰。
沈月笙把祖传下来，前朝御赐的尚方宝剑在手中轻轻地抚了抚。
收纳进藏匿不能让其他人看见的盒子中，再次塞入书柜的暗格中。
沈家的未来，令这个刚刚从父亲手上接过家族权力的年轻人有些焦虑。
如果只是从现在往短期的未来来看，实际上沈家的前路还不算晦暗，家族依旧是大陈不可轻易放弃的一大势力。
帝国的四分之一军队也暂时全权由沈家掌控，即便起兵与皇室撕破脸皮也尚有一战之力。
对于沈家的控制却在日益增长。
如果有意留意，就会发现套在沈家脖子上的套索，正一天比一天紧。
从前朝带来的老部下一个个地老去，那支指挥权和人心在沈家手里的军队就要不复存在。
近些年朝廷培养出的新式人才也有要全面接替沈家的势头，火枪一击毙命的威力也在逐渐削弱妖族奴隶军的必要性。
不到十年内应该沈家不会有什么问题，依旧还是风光无限。
但是十年后失去军队掌控力，不再有作为安抚妖族的榜样作用，有其他人可替代的沈家，就会被当做垃圾丢弃。
“鸢凤，帮我写一封信，我口述，你记录。”
“是的，老爷。”
女仆轻车熟路地从桌前笔架上拿出纹饰最素的那根笔来，蘸了蘸砚台里那早就磨好，已然有些干涸趋势的墨汁，在桌前坐好。
这方木桌，如果仔细辨认的话，还能够看见在那被刀剑斫掉的桌角的粗糙裂口处，铭刻着前朝御赐的纹样。
若不是沈月笙的祖辈在投诚前及时把诸如此类的各式家具上的纹样一一抹去。
或许沈家连现在的颓势都无福消受。
“小妹月樊，务必亲启……”
月樊，见字如面，距你离家出走已有半载，家中密探来报，你已经游荡至江北地界，距应天府不远。
近来日子可好？
若是有吃穿用度的亏缺，尽管回信要求，为兄以个人名义赠予，并非家族所出，尽管开口。
兄有一事相求，恳请妹前去应天府镇南将军府，以沈家家族之身份转告口信。
“沈家老太公近来想吃南橘。”
随信五十两银票，务必收下。
兄，沈月笙。
…………
沈月樊感觉自己像是做了场梦，做了场现实上短暂但是体感却很长的梦。
即使到现在还没梦醒，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少女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沉入了某个冰冷的深潭，某个深不见底，不见天日，足以将自己冰封其中的深潭。
她提醒着自己这是梦，提醒着自己在或许是刚刚，或许是悠长时间之前的某个时间点里，她和一个少年正处于某种极大的危机中。
一个极大的现在无法忆起的危机，她和那个不记得名字的少年正在一起。
并肩对敌。
自己现在却是处于这场逃脱不了的梦里，帮助不了那个少年。
下沉，自己的身体还在冰冷到把自己手脚快要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水里下沉。
沈月樊想要至少扑腾两下，哪怕挣扎出些许水花。
可惜就连这点，自己都做不到。
【这是梦，快醒来，还有人需要你的救助，单凭他那三脚猫武功根本不能自保】
即便心里无数次这样提醒自己，少女都无法从梦境里苏醒。
她是被人突然拽进梦境的，或许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醒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是什么卑鄙的小人对她使用了暗器，才导致自己的突然入眠。
挣扎，不停的挣扎，尝试从这不尽涌来的困意中挣脱出去，尝试阻止自己沉入更深的深渊之中，有人需要自己，就算快要彻底沉睡，沈月樊的心里依旧对这件事了解的如此清晰。
隐隐地能够听见远方传来的密集的，且不知为何如此让自己感到阵阵揪心的刀剑交击声。
可是越是焦心，越是挣扎，沉入深潭的速度就不可避免地不断变快。
上方那透过水面在水中折射的光线，不断地昏暗下去。
沈月樊知道自己就要被“溺毙”于此。
她一直跟着一个自己对他一见动心的少年，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获取他的爱恋。
但是现在哪怕一次心动他都似乎没有产生，这让沈月樊很是困扰。
他像是完全不为所动，对她的主动毫不感冒。
不论是富家千金的自己，还是普通旅伴的自己，都不能打动他的心。
时间越久，她就也想要听见他说出来那一句，那一句自己日思月想的。
“沈月樊，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