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
京城的雨一直淅沥沥地下着，不像是夏日的雨，在整天的阴霾下，随着天色黯淡下去，这一天大概是彻底是见不着太阳了。
沈月笙坐在桌前，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自己那还剩一半的墨。
自己写给妹妹沈月樊的书信已经交由沈家的秘密信使传达，大抵已经骑上沈家的速马飞奔出去。
鸢凤已经在他的指示下已经将另一份发给南镇北宫家的书信发送出去。
而且交代让另一个信使较慢地传送出去，最好是骑一匹驽马，从京城到应天城花了半年什么的不过分吧。
夏末的京城已经没有那么炎热难忍，夜晚的蝉鸣稀稀拉拉，蛙鸣声不再出现，秋季到来的预告已然出现。
他将压住纸张的纸镇子掉了个，放在了整张南方特供的纸张的正顶头上。
大陈的北镇，是他沈家，也是这么多年来迎战外敌最多的一镇，无时无刻不要防卫来自北方前朝残党建立的政权的威胁。
那个自己先祖曾经背叛的政权的剩余。
沈家之下隶属的百万大军，展开防御在整个大陈的北方边境线上，而自己这个镇北将军的一举一动，则是全部处于皇室的监控下，那些或明或暗的眼线，早就布满了整个沈家内外。
所以任何和北面的另一支沈姓亲属交通有无的行为，都很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沈月笙把砚台里面的墨倾倒进洗笔的水缸里，很快被晕开墨汁染的比天色还要黑的缸中水，就不可避免的不再能照见他那还算是年轻的脸庞。
虽说已经因为这些日子的案牍劳累的有些“未老先衰”的架势了。
接过父亲的职位不过几个月，沈月笙的憔悴就已经被身旁的仆从看的完完全全，就连平时没啥话的鸢凤都出言劝过他每天早点休息，别成天弄到打更的更夫都敲了第四遍更了才睡下。
“大公子，这样下去，您不免会很快和老爷一起走的。”
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如此冒犯的话，也只有鸢凤了，沈月笙自然不会追究她的冒犯，在众多对他唯唯诺诺的仆人里，有这么一个“大胆”的，还算是新鲜。
将烟台在缸里清洗了一番后，他把自己的几只笔直接丢进了缸中，反正过一会就有下人来打理，剩下的不需要他自己来摆弄了。
自己的宝贝砚台自己洗就是了。
“大公子，这砚台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您一直不给我们去碰？”
耳旁似乎又响起来鸢凤那个不带什么感情，口无遮拦什么都敢问的平淡声音来。
他的宝贝砚台，从来不让任何人碰，从他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得到时就是这样。
镌刻着沈家家徽的砚台，镌刻着前朝沈家家徽的砚台，每次都是自己清洗，只有自己需要写字时才会拿出来。
所以一般人会发现大公子的房间里的一个奇观，一个桌子上放着两个砚台，一个普通砚台给下人代笔时使用，一个砚台被某种禁制死死地锁在桌子的一角。
任凭使出吃奶的力量，也不能拿起来或者打开，就连力能抗鼎的力士都对此无可奈何，除非大公子亲自解开禁制。
沈月笙坐回那被斫去一角的桌案旁，沉默着假寐下去，在没有公文或者战事的时候，也许听听雨声，在桌子前睡上一觉，实在是一种享受。
风暴正在逼近，正在不可不免的迫近不论是现实意义上的，还是政局意义上的，沈月笙闭着双眼，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双耳上，还能够听见隔壁厢房里面的仆人正在给窗户加固时的工作声音。
他们不知道咕囔着抱怨些什么，也许是菜价的增长，也许是家里的小辈的事情，也许抱怨的是在沈家的工作劳累之类的。
他觉得在沈家工作的仆人相比之下，还算是轻松的，得益于祖上传下来的习惯，沈家人更喜欢亲力亲为而不是事事都丢给仆从。
“毕竟大公子您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应该不会在意窗前的地板上淋湿一小部分吧？”
鸢风之前这么说过，然后理直气壮地推卸掉了他的房间不加固窗户导致被风暴吹开，地板和地板上的东西湿掉的责任，自己不去追究可真是太让着她了。
收回回忆的思绪，沈月笙继续假寐着，只不过这次则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需要处理的事务上。
自己小妹的情况在先前刚到不久的密探那里已经知晓，她阴差阳错地和南镇北宫家的“备子”成了旅伴，并且一直有意无意地保护着这个北宫家复兴的希望。
虽说这么说有些不厚道，但是他沈家好像幸运地收获了北宫家欠下的又一份人情。
沈月笙早就听父亲说过，朝堂上家族间的关系，和民间武夫门派间的关系差不了太多。
朝堂和江湖也没什么区别，讲究的不是打打杀杀，不是互相打压碾轧什么的。
更多的，是人情世故，这一点他知晓，但是不自信自己能够处理好。
就从父亲手上接过家主和镇北将军的职责了。
早在曾祖那一代沈家就和北宫家有着秘密誓约，互相帮衬，互相照拂，自己小妹的无心之举，或许再一次加固了和北宫家的盟友关系。
沈月笙换了换姿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倒在椅子上，他是第几次对自己不自信的了？
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就算不自信也要装作胸有成竹，城府伪装成极深的样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至少，他认为，在风暴里有着坚定的盟友，比只抱着自己的家族这一棵随时会被皇室砍伐的大树来的好的多得多。
年轻人把自己休息时盖在身上的毯子从身旁的架子上拽了下来，严实实地捂住自己的身子。
要是被迫近的风暴吹得受凉了可不好。
他似乎是和自己的盟友有着某种共享思维似的，脑海里飘过去一个念头，一个和北宫家假扮三少爷的三小姐同样的想法——
如果没错的话，这下真的是，要变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