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在一种紧张而忙碌的节奏中度过。
洞穴作为他们临时的避难所，原本那股混合着土石的尘埃味与潮湿的霉臭，正渐渐被空气中弥漫着烤根茎的淡香，以及伊莉丝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所取代。
后者的味道，似乎随着银发魔女意识的清醒，逐渐明显起来。
这段时间里，亚伦像个不知疲倦的工蚁，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他扩大了根茎的采集范围，用那个简陋的藤条背篓一次次运回食物。
还收集到了更多那种碗状果实，将它们清洗干净，盛满清水，合上有着果柄的盖帽壳，用干净的大片叶子罩着，整齐地码放在洞穴一角。
他甚至尝试用更柔韧的细藤和一种宽大的树叶，编织了一件粗糙的斗篷，代替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垫在地上给伊莉丝休息的西装外套。
森林里的环境并不友好，有些植物的叶片很锋利，还有一些恶心的超大号山蛭会专门偷袭人的后背，而这件斗篷用的树叶刚好无惧叶片的切割，还会散发出某种山蛭极为讨厌、可人类却闻不出的气味。
同时，这件斗篷还能起到保暖的作用，这里的夜晚非常冷，洞穴又挺大，光有篝火还是不太顶用。
但亚伦的手掌也为了编织斗篷而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磨破，结痂，再磨破……
原本就清秀的脸，还被树枝划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整个人变得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比刚穿越时更加落魄，但眼神却比那时坚定了许多。
亚伦觉得，自己此时有一种苦中作乐的感觉。
生存的压力，以及肩上那份莫名的责任，驱散了最初的茫然，赋予了自己一种明确的目标感。
而伊莉丝的状态，依旧起伏不定。
她清醒的时间稍微多了一些，但每次试图调动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都会引发剧烈的咳嗽和额角的抽痛，那萦绕在她伤口周围的微弱暗光时隐时灭，变得越发活跃，就像是在嘲弄她当下的无力一般。
伊莉丝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靠着洞壁，看着亚伦来来去去，紫眸中的警惕未曾完全消失，但那份审视中，逐渐掺杂了一丝别的东西……像是在观察，又像在在衡量什么。
也可能，那是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就在亚伦第四次外出归来时，伊莉丝忽然开口，声音还是很虚弱，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被跟踪了。”
亚伦瞬间僵在洞口，冷汗涔涔而下。
他猛地回头看向幽暗的森林，双手握紧木矛。
“不是人。”
伊莉丝补充道，目光投向洞穴外某个方向。
“那是窥视之眼，一种低阶的追踪法术造物，会依附在生命气息上，就像个透明的气泡……它就在你左肩后方的空气中，我能看到那里有一个微弱的魔力波动。”
亚伦按照她的指示，凝神望去，起初什么也没看到，但当他更加集中注意力后，还真的就在左后方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模糊的透明扭曲，那东西只有拳头大小，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我该怎么办？”
他压低声音，心脏控制不住的开始加速。
被这种功能的东西盯上，意味着他们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
伊莉丝闭上眼睛，大概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她低声道。
“魔力微弱，施术者距离应该很远，或者本身力量不强……它只能标记位置，没有传递影像或声音的力量。”
她朝着洞内扫视一圈，最后看向火堆。
“用火吧……靠近它的核心，高温会扰乱它脆弱的魔力结构。”
听罢，亚伦立刻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小心翼翼地举向那片扭曲空气的中心处。
当跳跃的火焰靠近时，那透明的扭曲果然剧烈地鼓动起来，就像受热的肥皂泡一样，发出细微的——噗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亚伦顿时松了口气，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心中不禁感叹。
果然，不论心理建设提前做得如何完善，在麻烦真正开始靠近的时候，自己始终会紧张的不行……
他看向伊莉丝，眼神中带着庆幸。
即便失去了力量，她的知识和经验，依然是一份强大的助力。
“谢谢。”
他由衷地说道。
伊莉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亚伦注意到，她紧绷的嘴角似乎在刚才放松了一瞬……
这件事后，亚伦外出开始更加小心，每次回来都会立马让伊莉丝帮忙确认，自己是否又被标记了。
同时，他也在积极寻找对方提到的那种黑色石头。
终于，在第二天下午……
亚伦在一条干涸的溪流底部，发现了几块散落的，符合描述的石块。
它们通体漆黑，质地果然很脆，轻轻一敲就会掉下少许碎屑。
石体内部镶嵌着细密的银白色纹路，很像闪电，在阳光下偶尔会反射出一点流动的光。
他带回了最大、纹路最清晰的两块。
当把石头放在伊莉丝面前时，她黯淡的紫眸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光芒。
银发魔女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石头冰凉的表面，指尖沿着那些银白色的纹路游走。
“这是导魔石的劣化变种，蕴含极其微弱的星辰魔力，极不稳定，但好在性质活跃……”
伊莉丝低声解释，为亚伦做起了科普。
“它们通常被年轻的女巫们用来练习基础的符文铭刻，或者制作一次性的小玩意儿。”
她拿起较小的那一块，双手握住，闭上眼睛，眉头再次紧锁。
亚伦屏息看着，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那种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激起阵阵的涟漪扩散而开的感受，说不上来的奇妙。
此时，伊莉丝的各个指尖上，似乎有比萤火还要黯淡的光点一闪而逝，迅速没入了黑色的石头当中。
这样的过程来回循环了将近十分钟，伊莉丝的额头已经开始浸出汗水，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
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双手无力地垂下，而那块黑色石头也顺势滚落在地。
银发魔女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如纸。
“不行，我失败了……”
她喘息着，眼角微垂，声音里充满了挫败。
“魔源无法稳定输出……连最基础的【锋锐】符文都无法完整铭刻……”
亚伦默默捡起那块石头，发现它表面的银白色纹路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没关系，休息一下再说。”
他将石头放回她身边，递过盛满水的果壳碗。
伊莉丝没有接水，只是低着头，银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但亚伦能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正紧紧地攥着那破旧的布料。
此时，他很想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安慰对方，但又觉得这样做太过逾矩，只能就此作罢……
沉默在洞穴中蔓延，只有火堆在不知疲倦地继续燃烧。
……
当晚，亚伦烤好了足够的根茎作为明天的干粮，又将所有的储水容器装满。
两人已决定好，明天一早就出发向北。
他坐在火堆旁，最后一次检查着藤条背篓和木矛。
伊莉丝靠在对面，望着跳动的火焰有些出神。
“……你来自哪里？亚伦。”
她忽然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亚伦的动作一顿。
来自哪里？
额，一个有着高楼大厦，汽车手机，吃饭不需要自己在野外苦哈哈地寻找，点个饥了么或者靓团app就行的，不需要魔法的世界？
可这放到这个世界，听起来比魔女还要不可思议。
“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他选择了一个模糊其词的答案，接着反问道。
“你呢？魔女都生活在哪里？”
伊莉丝抿了抿下唇，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
“魔女没有固定的家园。”
从第一次交流开始，伊莉丝从来没有直接说出过自己的魔女身份，亚伦也没有问，只是进行了脑补。
但两人就是很默契的都没有直接点明这事儿。
而现在，这算是正式承认了她的身份了。
此时，伊莉丝依然很虚弱，不过说话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吃力，可以稍微顺畅一些的进行交流了。
“我们曾散居在大陆各处，追寻着魔法的真谛与世界的秘密，有些隐居在森林深处，有些定居在人类城市的阴影里，还有些居住在凡人难以抵达的秘境。”
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
“直到帝国历法重新修订，【净魔令】颁布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所谓的净魔令是？”
“宣称魔法是混乱之源，非人血脉是玷污世界的污秽。”
伊莉丝幽幽地说着，目光深邃。
“教会负责定义纯洁，骑士团负责执行净化，而像我这样的存在，就成了首要的净化目标……”
教会和骑士团……这两个名词，让亚伦一听就觉得头疼。
不论是近现代人类史中的记载，还是当下西幻品类的文娱作品中的设定，这些个所谓的官方势力，不论是对人还是对非人种族，表现得都极不友好！
一般情况下，教会都是阴谋和大反派的代名词……
这已经是属于一种刻板印象了——曾经的亚伦是有过这样的想法的。
而如今，真的要轮到自己来面对这个无情的庞然巨物时，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回旋镖的威力到底有多可怕……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持所谓的纯洁？”
亚伦觉得事情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毕竟这个世界是有着真正的超凡之力的。
又不像自己故乡的历史那种，为了巩固虚假的神权和统一思想，才弄出的那些个栽赃污蔑的腌臢事儿。
伊莉丝转过头，紫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越发深不见底。
“谁知道呢？权力的巩固？信仰的垄断？又或者……是掩盖某些他们不想让世人知道的真相？”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但与亚伦的所想的并没什么两样。
“这个世界的历史，远比帝国教科书上记载的更加古老，也黑暗得多，那些站在权利顶峰的上位者们，永远是滋养阴谋最大的温床。”
她没有再深入下去，但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已经让亚伦仿佛撇到了一眼，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冰山。
上位者们的阴谋……她指的应该是帝国和教会的高层们。
明明已经掌握人类世界的最高权力，却仍要继续隐藏的真相，那恐怕涉及到的东西，就是真正的……
亚伦觉得自己多少猜到一点了，那么多小说又不是白看的。
“早点睡吧。”
伊莉丝率先结束了话题，慢慢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要赶路……”
亚伦看着那疲惫的侧脸，知道她需要休息，也明白有些秘密，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立马触及的。
将最后一点根茎塞进背篓，亚伦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驱散着森林夜晚的寒意。
在跳动的火光中，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为未知的旅程积蓄着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