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持续地燃烧着，发出稳定而令人安心的噼啪声。
亚伦不敢睡得太沉，时刻留意着火堆，以及角落里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
后半夜，他几乎是半梦半醒，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吓一激灵，心脏狂跳不止。
天光艰难地透过藤蔓缝隙，渗入洞穴时，亚伦感觉自己像是被拆开又勉强重组了一遍，浑身酸痛，眼皮更是沉得如同挂了铅块。
他挣扎着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瘪着一只眼睛，望向角落。
还好，她还躺在那里，姿势几乎没变，呼吸依旧微弱，但比先前平稳了许多。
此时，饥饿感在胃部敲起了鼓鸣，让亚伦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下撇……他必须得去找点吃的才行。
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藤蔓，清晨的森林弥漫着白色的薄雾，空气清冷而潮湿，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气息。
鸟鸣声此起彼伏，显得生机勃勃，但这生机背后，却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
亚伦不敢走远，以洞穴为中心，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搜寻。
他认识的可食用植物寥寥无几，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和本能判断。
一些看起来像是野莓的红色小果子，他不敢轻易尝试，只摘了几片看起来似乎无毒的阔叶植物叶子，然后幸运地在一棵倒下的朽木背面，发现了一小丛伞盖肥厚的灰白色蘑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采了下来……没办法，饿死的风险似乎比毒死更迫在眉睫。
用一片大叶子兜着这些收获，他又找到了一处石缝间渗出的清澈细流，用双手捧起喝了几口，冰冷刺骨，但总算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他想了想，又费力地撕下自己衬衫相对干净的下摆，浸透了水，准备带回去。
回到洞穴，火堆已经小了很多，他连忙添上枯枝，让它重新烧旺起来。
角落里的少女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亚伦走到她身边蹲下，看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迟疑了片刻。
他拿起浸湿的布片，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挤出水滴，落在她的唇瓣上。
起初毫无反应，但随着几滴水珠的渗入，她那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本能地汲取这点珍贵的水分。
这个细微的反应让亚伦精神一振。
他耐心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布片里的水几乎耗尽。
他又尝试着拿起一片柔软的叶子，想蘸点水擦拭她额头和脸颊的污垢，但看到她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最终还是放弃了，怕引起感染。
食物是个更大的难题。
他自己嚼了几片苦涩的叶子，胃里稍微有了点东西，但看着那些蘑菇和野莓，他不敢给她吃。
她太虚弱了，任何一点不适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整个白天，亚伦都在忙碌和焦虑中度过。
他加固了洞口的藤蔓遮蔽，扩大了搜寻范围，找到了一些坚韧的藤条，盘算着或许能做几个简单的陷阱。
他甚至还找到了一块有着锋利边缘的燧石，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有了这个，可以拿来切割物体，或者制作武器，用来生火也会更容易些。
他像个旋转的陀螺，用身体的劳累来麻痹内心的恐慌和对未来的茫然。
每一次回到洞穴，第一眼总是望向那个角落，确认她还在呼吸，才能稍稍安心。
……
——黄昏再次降临。
亚伦坐在火堆边，就着火光，用燧石小心地削尖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试图做一把简陋的矛。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增加一点安全感的方式。
毕竟过去了几乎一整天，自己没有突然就获得任何超能力，或者是耳边叮的一声，冒出一句：“您好，您已激活XX系统”这样的事情。
果然，现实根本就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轻松如意……直到现在，他才稍有心情，来吐槽那原本就不切实际的臆想。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呜咽声从洞内响起。
亚伦动作猛地一顿，豁然抬头。
角落里，那个银发的少女，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明明两人之间还尚有些距离，但亚伦依然看的呆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他不禁在心中反问。
那对眼眸睁开的刹那，亚伦感到自己看到了最纯净的紫水晶，又或者说是沉淀了星辉的夜空，深邃，神秘，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
只是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痛苦，以及一丝尚未凝聚的警惕。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了片刻，最终，落在了亚伦身上。
这一瞬间，亚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到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瞬间爆发出的是冰冷到近乎实质的敌意与审视。
尽管她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但对上那眼神的刹那，亚伦觉得自己的周围好像架起了无数的尖刀，瞬间抵住他的皮肤。
亚伦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根削了一半的木矛，一动不敢动。
他甚至能逐渐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加速狂跳的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过后，或许是判断出眼前这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青年暂时没有威胁，又或许是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压倒了一切，少女眼中的锐利和敌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她微微蹙起眉头，发出一声虚弱至极的抽气声，似乎仅仅是保持清醒，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水……”
沙哑而微弱得如同气音的字眼，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亚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迅速丢下木矛，冲到那个用大叶片临时做成的水洼边……那是他下午用石头在洞内较低处挖的一个小坑，铺上叶子，从外面带回的清水都倒在里面储备着。
他刚想用手捧起一些水，却发现自己双手脏污，根本无法直接喂给她。
情急之下，他目光扫过旁边那片浸湿后又干了的布，连忙又将其浸透，小心地凑到她唇边，像之前那样挤压。
少女贪婪地小口汲取着布片中渗出的水滴，喉咙微微滚动。
喝了几口后，她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视线再次聚焦在亚伦身上，那紫水晶般的眸子里，警惕依旧存在，但多了几分探究和困惑。
“……你……是谁？”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较之刚才，已经清晰了很多了。
“我、我叫亚伦。”
亚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不带任何威胁。
“我在森林里发现了你，把你带到了这里，你伤得很重……”
少女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还有那身破烂单薄的旧衬衣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缓缓扫过这个简陋的洞穴，温暖的篝火，被藤蔓遮挡严实的入口，最后回到他脸上。
“这里……是哪里？”
她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颤抖。
“不清楚。”
亚伦微微摇头，老实回答道。
“我也刚到这里不久。只知道是一片很大的森林，很……原始。”
少女再次沉默，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的厉害，似乎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对抗身体内部的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看向旁边地上那根削尖的木棍。
“你就打算用那个……保护我们？”
她的声音虚弱，语气又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询问。
亚伦挠了挠脸颊，有些尴尬看了看地上的木矛。
“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少女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良久，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亚伦说。
“我的力量，暂时消失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亚伦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力量消失？
魔女的力量？
这是否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忧虑。
一个失去力量的魔女，意味着她曾经的敌人可能随时会找上门，而他们两人，现在毫无还手之力！
难怪她会那么来上一句……那不是在嫌弃什么，而是一根木矛真的没啥鸟用。
“是因为这些伤吗？”
亚伦试探着问。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黑色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可能流露的情绪。
“……他们……不会放过我……咳……”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淹没在一阵抑制不住而又痛苦的咳嗽里。
亚伦看着她因咳嗽而蜷缩起来的身体，肩膀瘦削得令他心生怜悯。
那一刻，什么魔女，什么消失的力量，什么可能的危险，都被眼前这个脆弱，痛苦，又奄奄一息的少女形象给覆盖了。
哎……
沉默了一会儿，亚伦叹了口气，大概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坦白这种事情了……
他拿起那片湿布，去轻轻擦拭她咳嗽后嘴角渗出的一点血丝。
少女的身体猛地一僵，紫眸倏地睁开，锐利地看向他。
亚伦停下手，与她警惕的目光对视着，没有退缩，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平静地回望。
僵持了几秒，少女眼中的锐利再次缓缓消散，她重新闭上眼睛，偏过头去，算是默许了亚伦的举动。
但那紧绷的身体线条，显然表示着她并未完全放松下去。
亚伦也不管那么多，继续完成擦拭的动作，手法尽可能的轻柔。
他知道，信任的建立绝非易事，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的存在。
“你需要食物。”
亚伦放下布片，看着那些他采集来的成果，有些犯难。
“但我不知道这些你能不能吃……”
少女微微睁开眼，瞥了一眼他放在旁边叶子上的野莓和蘑菇，虚弱地摇了摇头。
“……不行……有毒……或者……人消化不了……”
连那个野莓也不行啊……
亚伦的心沉了下去，没有食物的话，两人可坚持不了几天。
“……东边……不远……有一种……白色的根茎……味道很淡……但是能吃……”
少女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一下。
“叶子……是锯齿状的……”
亚伦仔细记下她的描述，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你为什么……救我？”
少女忽然转移了话题，她的眼睛依旧闭着，声音轻得像梦呓。
亚伦陷入了沉默中。
为什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在这绝境中，看到另一个濒死的生命，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又或许，只是孤独和恐惧驱使下，本能地想要抓住一个同伴？
哪怕这个同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啧！
总之，就是做不到不去管吧……自己就是那么一个老好人的社畜罢了。
“总不能看着你死在那里吧？”
他最终给出了一个稍显模糊的答案。
听闻，少女没有再问。
洞穴里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她那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亚伦看着她重新陷入半昏迷状态，知道交谈该暂时结束了。
他捡起地上的木矛和燧石，走回篝火旁，借着火光，继续打磨。
他知道，从她醒来的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两人不再是简单的救助者与被救助者的关系，而是已经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需要共同面对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以及她口中那些“不会放过她”的，未知的敌人。
男妈妈……回想起自己刚才为她擦拭嘴角的画面，亚伦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自己还在原来世界时，偶尔会看到的那个用来吐槽某些人群拥有的母性特质的词。
从现在看来，他不仅要当男妈妈，负责柴米油盐、生命安全，还要面对随时可能追来而来的未知敌人……
抬头望向洞口，遮挡用的藤蔓缝隙外，天空已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亚伦嘬了嘬嘴，而后，再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呀……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篝火对面的伊莉丝。
但至少，此刻，洞穴里还有一簇温暖的火光，和一个需要他照顾的脆弱生命。
亚伦不由得摸了摸手中那根，此刻连半成品都还算不上的木矛，感受着那粗糙而真实的触感……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