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锐的哨音只响了一次，便戛然而止，但余音依然回荡在峡谷间，就像隐藏在浓雾里的警告。
同时，这警告也确实起到了该有的作用。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就像一根冷不防刺出的尖针，刺破了夜晚的宁静，也刺得两人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亚伦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可此时除了风声和火堆的噼啪声外，再无其他动静。
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
“……那不是地精。”
伊莉丝率先打破沉默，紫眸在火光下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地精不会使用这种制式的哨音，这声音更接近人类军队，或者有组织的冒险者们会使用的联络信号。”
亚伦的心猛地一沉，不由得眯起双眼。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人类？
开什么玩笑，这可未必是好事啊……那可能是依然在此的帝国巡逻队，也可能是追逐而来的追踪者们！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们而言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
“能判断方向和距离吗？”
亚伦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
伊莉丝闭上眼睛，侧耳倾听了片刻，摇了摇头。
“声音在峡谷中折射，很难准确定位，但来源应该在下游，嗯……不算太远，可能就在我们明天要前往的石桥那条路的附近。”
这不是坑大爹了么，那可是他们接下去的必经之路啊！
“怎么办，能绕路吗？”
亚伦看向伊莉丝。
对于这片森林的了解，银发魔女自然远胜于他。
伊莉丝蹙眉思索着，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未能成功铭刻符文的黑色石头。
“绕路会耗费太多时间，下一座通行用的石桥，距离非常的远，而且不能确定其他路径是否安全，我们可能需要冒险去探查一下……”
她抬起头，回看亚伦，眼中带着犹豫。
“至少得知道前面是什么人，但……”
亚伦明白她的意思。
知己知彼，才能决定是战是逃，还是寻找其他机会。
但侦查也意味着风险，如果是追踪者们，那对方一定也同时在向自己等人靠近。
这就有点送上门的感觉了。
这样的话，就只能是……
“你躲在这里，由我一个人去看看。”
亚伦抓起身旁的木矛。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伊莉丝的状态根本无法胜任侦查任务。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身上的寂灭之光，那可是被追踪的源头。
伊莉丝面对着亚伦的视线，紫眸中终于流露出较为明显的担忧。
她迟疑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你小心点……不要靠得太近，远远地观察就好，如果发现是帝国正规军或者有明显的教会标志，就立刻退回来！我们还能另想办法……”
看着伊莉丝的眼睛，亚伦忍不住嘴角微微翘了一瞬，接着迅速点头。
“放心，我很快回来。”
他将背篓和大部分物资留在营地，只带着木矛和那块燧石，深吸一口气，融入了火光外的黑暗中。
……
沿着峡谷边缘向下游方向潜行，亚伦尽量放轻脚步，利用岩石和灌木的阴影隐藏身形。
随着地势的降低，峡谷内的雾气不知不觉已蔓延至脚踝那么高，让视觉内的景象显得越发朦胧，雾中还带着一股铁锈和腐败物的气味，不断地从黑暗的深渊里翻涌上来。
这异世界除了魔女外，就没什么气味好一点的东西了么？
亚伦捂着口鼻，心中抱怨，同时怀念起伊莉丝身上那股味道……
大约行进了半小时，他再次听到了声音。
这次不是哨音，而是压低了的模糊人语，偶尔还冒出一些金属轻微碰撞的声响。
亚伦一边继续前进，一边探头张望了一会儿后，果然发现了目标！
同时在目标的上方，看到有一块方便俯瞰的坡地。
他绕了个大圈，爬上坡地，接着越发小心，如同幽灵般匍匐前进，最终趴在边缘处借着灌木隐藏身形。
向下望去，目标在一块靠近峡谷边缘的平坦地面，篝火的光芒清晰可见。
几个人影围在火堆旁。
借着摇曳的火光，亚伦看清了他们的装扮……那并非预想中盔甲鲜明的帝国士兵。
这些人穿着杂乱的皮甲和锁子甲，有些上面布满污渍，有些部分有着破损，武器也各式各样，从长剑到战斧，甚至还有手弩。
他们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疲惫，以及一种长期在危险地带活动所形成的彪悍之气。
是冒险者吗？
不对……那种气质，更像是佣兵团。
亚伦边思考，边仔细打量。
很快，他注意到其中一个背靠着在岩石上的家伙。
见他微微仰头，喘气的动作比其他人更深的样子，恐怕是受了伤了。
亚伦眯着眼，发现在那人皮甲的胸口位置，有一个模糊的纹章……在火光偶尔照亮那里时，他辨认出那很像是一个被荆棘缠绕的圣杯图案。
这个图案他有些印象，似乎在伊莉丝某次提及教会不同派系时提到过。
这并非主流教会的圣徽，更像是属于那种异端审判庭，或者狂热修会的标志。
当然了，亚伦才穿越来几天，自然没见过主流的实际长什么样，能往那些方面想，也有着那图案的样子太过邪乎的关系。
就在这时，那个受伤的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一个像是首领的光头大汉粗暴地递过去一个水袋。
“剩下的不多了，霍克，你省着点！哎，也不知道这鬼地方的水能不能喝……”
那光头大汉的声音有些粗野，倒是很符合那家伙的身板。
“妈的，这次亏大了，没想到那帮绿皮矮子这么难缠，还引来了那种鬼东西！”
绿皮矮子……是指地精吗？
吼～哦？
听到对方的咒骂，亚伦心中一动，有些幸灾乐祸的竖起耳朵，开始更加专注的偷听对话。
“头儿，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另一个握着手弩的瘦小身影问道，声音里带着恐惧。
“那、那些……那些低语声，我总觉得它们还在附近……”
“闭嘴！”
光头大汉转头朝这人低吼道。
“等天亮！我们得穿过石桥去遗迹那边看看！雇主说了，遗迹里有值钱的古老器件，而且说不定能找到克制那些低语的方法！完成这单，足够我们潇洒半年了！”
雇主……还有遗迹！
听到这里，亚伦已然明白，这些人果然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他们受人雇佣，目标也是卡多尔遗迹！
而且，这几个倒霉蛋应该是遭遇了腐爪地精和那诡异的低语。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刮擦声从坡地另一侧的黑暗中传来，那听起来很像是用尖锐的指甲攀过石头的声音。
篝火旁的几人瞬间一僵，接着纷纷拿起武器，组成队形，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什么东西？！”
光头大汉厉声喝道。
……没有回应。
但那刮擦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突然，伴随着几声尖锐的嘶叫，几道灰绿色的矮小身影从阴影中冲杀而出，直取篝火旁的佣兵们！
正是腐爪地精。
它们数量不多，大概有七八只左右，但动作极其迅捷，爪牙间开始闪烁出青绿色的荧光。
“敌袭！保持队形，留一人注意后面！”
光头大汉怒吼着下令，挥剑率先上前迎战！
峡谷边顿时陷入混乱。
佣兵们显然经验丰富，其余人跟在光头身后，迅速结成一个简陋的防御圈，与地精们厮杀在一起。
金属碰撞声，地精的嘶叫，人类的怒吼响成一片……
亚伦屏住呼吸，在上面看得心惊肉跳。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的战斗，血腥而残酷。
一名佣兵不慎被偷袭，大腿被地精的毒爪划伤，很快便脸色发青地倒下抽搐，双眼翻白。
而地精这边损失更重，被佣兵们接连砍倒了五只。
战斗很快接近尾声。
剩下的两只地精见势不妙，发出几声尖锐的叫声，迅速遁入黑暗，消失不见。
佣兵们没有追击，他们喘着粗气，检查着伤亡。
那个先前就受伤的，带有荆棘圣杯纹章的家伙，好像也在被袭击时受到了波及，此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为首的光头大汉骂骂咧咧地踢开一具地精尸体，蹲下身检查两名倒地的同伴，随即摇了摇头。
“晦气！”
他站起身，对剩下的人说道。
“收拾一下，把霍克的徽章取下来，不能留给那些肮脏的东西！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地精的那种叫声可能会引来更多支援！”
一个佣兵依言上前，费力地从那名死去同伴的皮甲上扯下了那枚荆棘圣杯徽章，随意地擦了一下血迹，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亚伦看着这一切，眉宇越发皱起。
这些佣兵的目的地也是遗迹，他们受雇于人，还与腐爪地精发生了不止一次冲突。
至于那个荆棘圣杯徽章，似乎代表着某个与教会有关，但可能并非官方正统的势力。
亚伦在心中暗啧了一声，总觉得有种要么不来，一来果然就是来个大的的感觉。
他悄悄地从坡地上退下，沿着原路快速返回营地……
自己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伊莉丝！
……
当他气喘吁吁地回到营地时，伊莉丝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
亚伦将看到的情况快速而清晰地叙述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那些佣兵的装扮、他们的对话，以及那枚荆棘圣杯徽章。
“荆棘圣杯！？”
伊莉丝听完，紫眸中的星辰一凝。
“那是苦痛修会的标志，一个极端狂热的教会分支，宣称通过肉体的苦痛和净化异端才能接近神明。”
“他们行事隐秘，手段残酷，甚至有时连教会官方都不太愿意承认他们的行为。”
她眯着眼看向峡谷对岸，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他们会雇佣佣兵探索卡多尔遗迹，目的绝不单纯……通常，苦痛修会对古老的魔法遗迹产生兴趣，那么结果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亚伦知道肯定没好事，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伊莉丝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
“要么发现其中可能存在的，被他们定义为禁忌的知识或力量后，强占这块区域，要么发现无法夺取转而彻底摧毁……”
走极端的类型，得不到就毁掉。
前有腐爪地精和诡异的低语，后有目的不明的苦痛修会雇佣兵……卡多尔遗迹这个他们原本期望的避难所，此刻倒反而成了一个麻烦的漩涡中心。
“那我们还要去吗？”
亚伦问道。
伊莉丝沉默了片刻，望着峡谷对岸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遗迹轮廓，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必须去。”
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遗迹内部的古老结界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而且……”
她转过头，看着亚伦。
“苦痛修会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他们追寻的东西也许正和我们所需要的一致……了解他们的进度，从别的角度来说，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
也就是所谓的风险与机遇并存嘛……亚伦可以理解她的决定。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火堆添了几根柴，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
夜色深沉，峡谷对岸的遗迹沉默着，仿佛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