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红同市依然寒冷，虽然已经迎来了早春，但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气温总在十摄氏度上下徘徊，像小刀似的冷风不停吹打我裸露在外的双手与脸颊，我一边暗自后悔着没有戴手套和口罩，一边将外套颈口的拉链拉到了顶。
这里是位于红同市郊外的工业园区，林立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工厂，我拖着沉甸甸的拉杆行李箱，匆匆走在街道上，另一只手拿着园区地图，寻找着今天的目标，世丰电子元件厂。现在时间尚早，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厚厚的云层将太阳完全遮蔽了，在看不到边界的阴云组成的穹顶下，红同工业园那些死灰色的大楼和厂区内高耸的巨大钢架在我眼前不断延伸。
经过了前面的数个拐角，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我终于来到世丰元件厂的伸缩门前，我将行李箱放在一边，轻轻敲了门卫室的窗户。穿着保安服的大爷依然低着头看报纸，我再次敲了几下，他才把头转向我这边。
“干什么的？”大爷推开窗户问我。
“你好，我是人事主任介绍来面试的，您和他讲一下。”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开盖，拨通了电话之后交给他。
他接过手机，小声说了些什么后点了点头，按下手里的按钮，伸缩门响起“哗”的一声，在我眼前缓缓打开了。
“进去吧，主任叫你到办公室找他。”大爷把手机还给了我，再次关上窗户。
我把地图和手机收了起来，拉着行李箱走进厂门，身后响起了伸缩门缓缓关闭的噪音。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契机，我抬头四处看了一下，这家工厂的面积似乎还算大，工作区的几座车间建筑在我的左侧，右边一条水泥路上，立着一个像是厂内地图的标识牌，上面蒙着不少灰尘，我走过去，顺着它上面箭头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栋离我大概两百米的大楼，层数不高，通体刷成浅黄色，看上去像是办公人员的工作区域，不过吸引我视线的并不是它，而是它之后那栋，在密密麻麻的阳台上晒着各种衣服的建筑，从那些衣服大多是同颜色的工作服来推测，这应该是员工的宿舍楼吧。
然后，在这栋楼第五层的一个阳台上，我看到一个双手倚靠在阳台围栏，正在向着远处眺望的少女，因为距离实在太远，我看不清她的长相，就算认真观察，也只勉强能得出她穿着黑色睡裙这个信息。
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印象中的那栋楼呢？
又一阵风吹过，我揉了揉干燥的双眼，一边想着居然因为这点小事吸引了自己的视线好几分钟，一边从路牌前快步离开了。
◇
站在车间的大门前，我抬头看着正从里面一窝蜂走出来的下班人群。
现在的时间才刚过五点，天色就已经有些暗了。从吃过午饭后我便在厂区内和附近的几条路上四处闲逛，之前在人事部那儿的面试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我特地托人向认识的主任打过招呼，而且还身为红同学院的应届生，来这个规模一般的私人厂上班简直是轻而易举。那个主任对我说先帮我安排一个质检的职位，稳定之后再找时间晋升。总的来说还算不错，但我却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状态，面试结束之后就离开了，之后反而是体检和入职手续之类的事情花了更多时间。
经过了十几分钟，下班的人群已经变得稀稀拉拉，等待这么长时间之后，即使我再怎么无趣也该走了，不过，当看到车间门口那个少女从我眼前走过时，我又立刻去意全无。虽然早上没有看清长相，但我的直觉已经确定她就是上午那个在阳台上吸引我视线许久的人。
从如此之近的距离，我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的外表，头发不长不短刚到肩膀，发型有点类似那个叫什么姬发式的来着，总之在厂妹中不太常见，个子比我矮不少，走路时脑袋总是低着，晚风把她鬓角的发丝吹得纷飞。五官算得上是精致可爱，只是脸颊上有着些许的雀斑，看样子她可能是不太常化妆与保养的那类。
首先向她搭话试试吧，我下定决心，走到她跟前打了招呼。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浮现的是困惑和警惕的表情。
“你好，我今天刚来这里，不太认识路，你能带我到食堂去吗？麻烦了，作为补偿我请你吃晚饭怎么样？”我尽力地用亲切的语气笑着说，但因为这孩子看起来有些内向，所以我还是没什么把握，如果不行的话也只好作罢了。
“那就谢谢啦，我给你带路。”
她伸手理顺了乱糟糟的头发，对我回了一个微笑，然后又走到了我前面。这下轮到我愣在原地了，难道她是那种外表看不出来，实际上非常自来熟的类型吗？震惊之余，我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
从车间大门这里走到工厂食堂只需要七八分钟，一路上，我不停地想方设法找话题，但收效甚微。
“我早上看见过你哦大学生，你那时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宿舍那儿吧。”
无视了我几句话后，她突然停下并向我回头。
她这番话打了我一个我措手不及，但奇怪的是，我应该没有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才对啊，而且早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居然也会被发现，看来确实盯着人家的时间太长了。
“真是抱歉哈，那时候刚到厂里，想看看宿舍的位置和环境怎么样。”我双手合十地道歉之后，接着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学生，我应该没有说过吧，难道这个厂里的大学生很多吗？”
“能看得出的哦～只要经过一些推理。”她向我眨了眨眼，语气却不像在开玩笑。
“你看，今天是2月25日，距离招聘季3月还有一段时间，一般来说我们厂不会在这个时候招新员工，更别说只是普工了。那么，也就是说你是以其他职位被招进来的，其他几个能让新人担任的职业里，无论是质检还是技术员这些最低要求也要大专学历。”
见我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详细地为我解释起来。
“而专科和本科在我们厂里的待遇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宿舍。厂里的宿舍一般都是四人间，也就是像我现在住的A单元和男宿舍B，C单元，面积非常的小，根本放不了多少个人用品。此外还有专门为厂里的领导以及本科以上学历准备的D单元，D单元的宿舍全部是单人间，不但面积比四人间都大，还配了洗衣机和冰箱这些其他单元没有的家具，虽然大专学历也可以在工作满两年后申请更换宿舍，但一进厂就拥有入住D单元权利的只有本科生。”
“既然你是在招聘季以外的时间单独入职，那无论通过是中介还是熟人介绍，应该会对我们厂里的情况有个基本的了解，起码关于宿舍的事情得搞清楚，不然要是像你这样提着这么大一个行李箱，到了陌生的厂里却被分到八人甚至十人的宿舍那可就难办了。所以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自己能够住进D单元的单人间，才会携带这么多个人物品。那么，凭借什么身份进来才能确信自己一定能住上单人间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已经完全黑了，进入夜晚的风更加寒冷刺骨，借着两旁路灯的光，我看见她将纷飞的头发捋顺到耳后，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
“了不起”
我不由得表达了赞许。
对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能滔滔不绝地说这么多，即使是我自己也很难做到，我想起之前看的一些心理学书籍和推理小说里好像有提到一种叫演讲癖的癖好，和这个少女的表现非常类似，平时与常人无异甚至沉默寡言，但只要讲到自己的见解却说个没完而且会越讲越起劲。
接着，我们继续向食堂走去，路上她没有再说什么，周围只剩下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和路灯下不断变化的影子。
因为耽搁了太久的缘故，我们来到食堂门口时，里面已经坐满了正在吃饭的员工，我向里面看了看，好像已经没有能容纳两个人的位置了。
“晚上我回宿舍吃泡面，就不进去啦，这个时间应该也没什么菜了。”她在门外朝我说道，确实没有进来。
“等一下！”看她好像有离开的意思，我赶紧叫住了她“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还没好好感谢你呢，对了，有时间的话一起出来喝咖啡怎么样，附近的广场那儿就有咖啡馆。”
少女没有回答，默默地在工作服的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后，拿出一张白色的卡片塞到我手上。
“我的电话号码和名字都在上面。”
卡片的手感有些粗糙，不过上面的字迹倒是很清晰，我将它举到眼前阅读起来。
［ 市丰代办黎秋叶132xxxx0103
接受各类杂事跑腿，物品代送，失物寻找工作日：20:00～23:00节假日：9:00～21:00 ］
“这个是？”我困惑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她居然在做这种兼职，不过一个普通员工做跑腿又能赚到什么钱呢，还是说她的人脉其实很广泛知识我不知道而已。
“有事请电话联系～”
少女向我做了个电话听筒的手势，然后自顾自地往员工宿舍走去。
我只好把那张名片（应该算是名片吧）收了起来，然后也离开食堂。
“算了，晚上我也吃泡面好了。”
我这样想着，往厂里的员工超市走去，那儿应该有卖桶装的某师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