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者(2)

作者:周木野子 更新时间:2023/9/20 20:14:43 字数:4392

“阿育,我犯了一个相当大的错误,那就是对这个案件的表面太过于关注了,妄图从表面上找到答案,如果从一般情况来说这么做没有问题,但我的推理却出错了,事件的发生一定有原因,我顺着因果的链条摸索却遇见了瓶颈,这只能说明,不可以用现实这个概念去理解本案,因为它蕴含了是独立于因果之外的东西。我这么说可能有点难懂,举个例子吧,每年发生的凶杀案件中能够侦破的比例不超过70%,剩下的那些悬案固然有现实的因素导致无法侦破,可是其中也有一些则是因为非现实的因素而导致的。是不是觉得和我前面所说的话有点矛盾?世界上怎么会存在非现实的东西呢?其实不然,只需知道现实的定义是什么即可,当我们说现实这个词语时,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所正在经历的,处于这个时空的客观存在事物,那么根据定义就能够找到一大堆的非现实存在的东西,例如我回忆中的某一天,经过漫长的岁月后我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并且没有任何的照片或文字将那一天记录下来,除了自己以外也没有其他人记得那一天,那么这只存在于我缥缈记忆中的那一天究竟是否现实存在呢?很显然,并不属于现实的范畴,如果这一天是非现实的话,那么我记忆中的这天所出现的所有人物,所有事物,整个地球,整个宇宙,包括我自身不就是非现实的吗?既然我记忆中会出现这样非现实的一个宇宙,那么处于当下现实中的其他人,比如阿育你,你的记忆中是不是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一天?那么经历过这样非现实的一天而来的当下这个现实的我们,究竟属不属于这个现实里的生物呢?如果我们都不属于现实生物的话,那么又怎么能说这个案件是现实发生的呢?”

她的状态看起来有点亢奋,却一直在压抑着声音怕被其他人听见,不过我觉得那是多虑了,除我以外应该也没人有兴趣听这些胡话。

“按你的意思,岂不是这个案件本身就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不过呢,我所说的不存在和阿育你所理解的不存在是两个概念,我指的是类似于无的概念,即无本身的存在。前面我讲过了世界上不会发生没有原因的事,事情不会凭空发生,东西不会凭空出现,一切的有都来自无,它们并不是对立而是相通的,反映在本案里,即是由众多的超现实的不存在堆砌出了这样一桩现实的案件,就像经历了众多非现实生活而成长到如今的我们。”

我无言以对,行尸走肉般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去柜台那里付钱。

到最后桌子上的饭菜我自己没吃多少,反而黎秋叶在长篇大论之余吃得很香,我还担心她的精神状况是不是不好,看来也是白操心一场,照这样下去要得精神病的人搞不好会是我自己。

我们走出店门时,外面的天气好像变得更差了,黑压压的满是乌云,远处吹来的风又潮又湿,看起来很快就会下雨,我和黎秋叶两人都没有带伞,这种情况肯定没办法再回去公园,如果因为大雨被困在山上那就麻烦了。

我让黎秋叶先到公交车站等着,自己跑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把折叠伞,因为这个地方非常偏僻,我担心这场雨会比公交车更快来。

我拿着伞小跑着过去,黎秋叶看着我手中的伞似乎有些疑惑,她应该是好奇我为什么只买了一把吧。

老实说确实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我觉得两人撑一把伞的话能拉近距离,说不定还能修补我们的关系,毕竟身体接触本来就是动物之间维系感情的方式,对于人类这种自诩为高级的动物也是如此。

但是,小卖部确实只剩下最后一把伞,就算我真的想买两把也做不到。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黎秋叶,两人站在锈迹斑驳的站牌旁,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彼此一言不发,外人来看或许会感觉到某种意义上的默契吧。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后,往市内方向的20路车终于到站,我们上车买了票,在后面的位置并排坐下,车子刚启动就听见“哒哒”的声音,雨水接连不断地打在车窗和车顶上。

“好想去地下商业街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听见黎秋叶在耳边喃喃自语,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说的是天城广场旁边的商业街吗?可是现在下雨了,而且我也有点累……”

“所以说那地方在地下啊,下雨又有什么关系,阿育连这点小事都不陪我吗?”

没办法,今天本来也是为了陪她散心才出门,既然她想去的话就去一趟吧。

我耸耸肩,无奈地答应了。

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又转向一边去看满是滑落的雨水的车窗,真是的,哪怕表现出一点高兴的样子也好啊,我拖着这样劳累的身体陪你逛来逛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市区内的雨下得不大。

我和黎秋叶下车后连伞都没打,直接从下沉楼梯口走了下去,这里是商业街的入口。

这条地下街里的道路错综复杂,而且不宽敞,却是红同市最热闹的商圈之一,附近居民区和厂里的员工都经常来光顾,虽然今天是工作日的下午但人流量也不少,因为外面下雨的缘故,本来就不干净的瓷地板被踩得泥泞不堪,满是黑乎乎的泥水和脚印,我的裤脚也因为沾到积水而变得湿答答的。

早知道应该穿别的来。

我一边想着,一边和黎秋叶漫无目的闲逛。

虽然是白天,这里却到处亮着灯,各家店面都把货物摆得很出来,款式简单的衣物,塑料玩具,油炸零食此类的东西把原本就狭窄的过道占得满满当当,走在上面要非常小心才能不碰到。

我们在各个店面门口走走停停,黎秋叶看上去总算有了点兴致,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在一家售卖小饰品的店面前,她驻足了许久,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进去。

这家店的装修风格在这条地下街里算得上非常时尚,店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顾客全部是年轻女性,黎秋叶拿着一条看上去是玻璃制的手链比画着,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自那件事以来我第一次见她这么高兴,没想到她虽然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很怪胎,但兴趣还挺正常。

“小妹妹你喜欢这款吗?这款可是经过祈福的水晶手链哦!现在买下它的话我们会赠送一张羊皮纸,在上面可以写你的小愿望,水晶的魔力会祝福愿望实现的!”

女导购走过来笑容满面地向我们推荐商品,说实话我还以为那个手链上的是玻璃珠,原来是水晶吗?我对这些材质什么的总是分不清楚,在我眼里看来都没什么区别。

黎秋叶爱不释手地拿着手链,向我投来期盼的眼神。

“好吧……这个卖多少钱?”

“现在店里优惠只要399元,非常便宜呢~”

我咬了咬牙,和导购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以便宜了一百的价格买了下来。我跟着导购去柜台付款,黎秋叶与另一个自称祈祷师的人去后台往羊皮纸上写东西,我从衣服内袋拿出钱付了款后,到店门口等她出来,刚才掏钱的时候数了一下,这几天真是花出去不少钱,口袋里没剩几张大钞了。

片刻后,黎秋叶提着一个珍珠色的小纸袋走了出来,手链和羊皮纸应该都装在那里面,她向门口的我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要不是为了让你尽快恢复过来我可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下不为例啊。”我强压着悸动的内心,装作面不改色地说。

我们接着向地下街的深处走去,路过一家冷饮店时,黎秋叶买了两杯冰奶茶,我没怎么喝过这种饮料,口感甜甜的,里面那个叫珍珠的东西咬起来黏糊糊,味道还挺不错。我们一人拿着一杯奶茶,牵着手走着,她今天对我莫名其妙生出的反感似乎也烟消云散了吧。

“小叶,你写了什么愿望?”我好奇地问她。

黎秋叶眯着眼睛,将抓着奶茶杯的那只手举起,伸出食指搭在嘴唇上。

“秘密~”

看她终于又有了精神,我也欣慰地笑了。

走过地下街林林总总的店面,我也开始带着轻松的心情观赏这些商品,人流量渐渐多了起来,外面的雨应该已经停了,因为我看见这些之后进来的人手中的伞大多很干燥。

随着接近出口处,行人蓦地减少了,我和黎秋叶把喝完的奶茶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往出口的楼梯走去。

面前一个拐角的空地上,有几个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坐在地上打牌,旁边还停着两辆改装的踏板车,真不知道是怎么骑下来的。

从那些青年身边经过时,其中几个人抬起头说了些什么,往我们这边吹了声口哨,随后他们之间爆发一阵毫不掩饰的笑声。

我面露不快,拉着黎秋叶的手加快脚步从楼梯走回地面上,雨后的空气变得相当寒冷且潮湿,但呼吸过那些夹杂烟味的空气后强烈的恶心感还是让我忍住冰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了个深呼吸。

“哈,阿育你怎么了?突然跑那么快。”黎秋叶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我。

“别问,记得下次看到那些人离他们远一点就好了。”

“那些人我见过,他们好像是厂里的员工哦,我还接过其中一个的委托,虽然不知道今天工作日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我难以相信地瞪着眼,黎秋叶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拍我的后背劝我放松。

“阿育,总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人是不对的,我知道你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对他们这些早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青年肯定反感,因为在学校里这类人都是扮演施暴者的角色,说不定在学校的时候也欺负过你。不过我也没怎么上过学,和他们算是同类,所以我曾经也受到不少的歧视,我们这类人没什么文化,只能年纪轻轻就进厂工作,厂里没有什么休息时间,我们无法接触到那些高雅的爱好与文化,但是我们的心灵却和你们是一样的炽热,渴望美好,所以有些人会去染头发,文身,甚至聚众打架以此张扬个性,因为我们不想被看不起,可是这样的行为却导致更加遭人嫌弃,真是讽刺得南辕北辙。可正是这样愚昧的我们,消耗着自己无意义的青春为红同市大大小小的工厂劳作,换来微薄的薪水,持续这样的生活十余载之后将辛苦存下来的钱全部花在婚姻和房子上面,然后背着家庭的负担继续劳动直到年老体衰,这迫于无奈的奉献的人生没有多少能享受自我的时间,可即使这样,在城市精英眼中我们这种存在甚至都不被视为人类,虽然长着相似的皮囊,但在你们心里从来没把我们当成同类过吧?我曾经目睹过,衣着得体的女士用环卫工当负面例子教育孩子,西装革履的白领因为小事对保安破口大骂,那时我的心都快撕碎了,尽管我们这样的人既愚昧又庸俗,因为对生活的不上进或者没有目标而成为贫穷而低文凭的人,可这样的穷人也有心!那颗心在被辱骂,歧视的时候也会感到难过,同样会流泪,会愤怒,我们是城市的供养者但不是机器,和你们一样有爱自己的父母,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妻子,丈夫,有恋人,孩子,我们是人类!无论社会身份是什么,难道人格不应该生而平等吗?!”

黎秋叶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沉重的话语,到最后越来越激动,甚至带着哭腔将脸埋在我的胸口,这样的她真是让人怜爱,我无言以对地拥着她,任由她发泄抽泣,过路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真是烦人,有什么好看的啊!一群少见多怪的家伙,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充斥了我的脑海。

我低头凝视她那双泛着泪花的眼睛,发丝散乱地贴在额头上,我扶着黎秋叶白皙的脖颈,凑近直到她的吐息打在我的鼻尖,她双眼紧闭脸颊微醺,肩膀不住地颤抖,随后在将要触碰之际,她却猛地将我一把推开,力道之大让我差一点摔倒。

黎秋叶第一次对我露出如此恐惧的表情。

还没等我缓过神,她就浑身颤抖地朝着反方向落荒而逃,那个装着手链的纸袋被丢在了地上的积水坑里,污水瞬间把原本洁白的外壳染成脏兮兮的黑色,此时我本应该全力追上去,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像被石化了一样动弹不得,我想要全力大喊,但喉咙却只能发出呓语般的“滋滋”声。

一滴,两滴,又开始飘起了细雨,混杂雨水的冷风把我吹得稍稍清醒了一些,我灰头土脸地走向前,捡起那个被泡得软塌塌快要散架的纸袋,漠然地看着她远去的方向,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的水珠沿着眼眶流下,一滴滴滑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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