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走进这间宿舍,陈录音的心情十分复杂,尤其是看见那个之前活蹦乱跳的家伙现在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倒在自己眼前时。
他在尸体跟前蹲了下来,默默地合掌祷告了一会,才开始检查尸体。
现场的情况与之前汪彩函的案件差不多,尸体脖子上同样有一道极深的切口,四周墙壁上洒满了大片喷溅型血迹,尸体的衣服被血染湿了大半,地面上聚集了一小摊血泊,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现场的所有的椅子都翻倒在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地面比上次更干净,因为多余的血液通过疏通后的下水口被排出,而宿舍地板与阳台有些许落差,血液没有像之前那样溢出到宿舍内。
陈录音用手指按压了一下尸体的眼眶附近的皮肤,只有局部的尸僵出现,死亡时间在一到两个小时之内。
粗略检查完毕后,陈录音不忍直视地转过身,向站在后面的曾州询问情况。
“死者名字是黎秋叶,19岁,红同市南方县人,双亲……”
“别说那些废话,跟我讲现场的事!”
“好的……”
曾州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连忙翻着手中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开口:
“尸体是三十分钟前,也就是17点40分被发现的,现场经过之前的清理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物品,但是有疑似打斗的痕迹,椅子都被摔倒在地上,在蓄满水的洗手池中发现了一把军用匕首,因为被泡在水中没有发现任何指纹,水池上方的石灰墙面有一小块缺口,缺口的方向向下。栏杆上发现了微量的血迹,不知道是怎么沾上去的,尸体则是横躺在阳台地面上,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口袋里装着新门锁的钥匙,脖子上发现了一道与前次几乎完全一致的伤口,死因也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如此相似的手法,恐怕与上起案件是同一个凶手。”
“哦对了,尸体的第一发现者还是那个刘育,并且宿舍门也同样被反锁,这次整个下午隔壁宿舍都有人在,她们作证说没有人从阳台经过。”
“饶了我吧,又是密室?”
陈录音紧缩着眉头,烦躁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前一次案件还没结果,在同一地点竟然又有人被相同的手法杀死,这让警方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这次被害人还是那个让自己过度依赖的家伙,他有些无奈地发现,依靠他人解决案子的次数多了之后,自己单独碰上问题后居然束手无策。
“等等!如果这次的门也是反锁着,那家伙是怎么进来的?我刚才看门锁没坏啊!”
“这个……”曾州犹豫地停顿了一下,“是被那个叫林雨的女人打开的,具体怎么回事待会直接问就可以,我已经叫那两个人去老地方等着了。”
“明白了。”
陈录音摸着胡子,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这里的。
几台没开的吊扇,亮晃晃的白炽灯,一张长木桌,我对这个被用作休息室的房间还有印象。
我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脑海中黎秋叶那张血迹斑斑的脸仍在眼前挥散不去,即使闭上眼睛依然会浮现在黑暗中,让我的心濒临崩溃。
几天来的回忆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她的笑容,眼泪,还有神气十足演讲的记忆依然无比清晰,我将脑袋靠在椅背上仰面朝天,眨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但实际上,我早就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林雨此时正坐在我的对面,她好像总是刻意地和别人保持着距离,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是这样,她还是系着那条格子纹围巾,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是因为朋友的接连死去感到难过吗?不对,她本来就是这副表情。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传入耳朵。
“砰”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面上发出巨响。
心脏像骤停一样,我痛苦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不用说,门口进来的还是那两个警察,记得那个留着寸头,年龄较大的警察好像姓陈,我转头恼火地看着他们。
“关于黎秋叶的事,请节哀。”他毫无感情地对我们说着,在长桌的前端坐下。
“那么就进入主题吧,这次的案子,听说你们两个是第一发现者?为了更快找出凶手为被害人报仇,希望你们能配合一下警方,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警官同志,这次不需要分开询问吗?”林雨说。
“没必要”陈警官摇了摇头,“虽然现场情况有所区别,但是凶手的手法和上次几乎一样,并且两起案件的死者都是506的住户,都和你们有关系,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们两个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
“啊,那可难办了。”
林雨靠在椅背上,手抵着太阳穴无奈地看着他。
“这会儿知道怕了吧?!所以你们要是不想进局子,就好好地在这把下午的行动说清楚,不然我们一定会以嫌疑人的身份把你们带走!”
陈警官有些得意地看着林雨,仿佛终于在她面前出了口气,虽然我看不出林雨哪里害怕就是了。
“首先就是你!506昨天换了门锁之后,只准备了一把钥匙,放在舍管处管理,但现在那把钥匙居然出现在黎秋叶的口袋里,我们本来以为是她去偷来的钥匙,所以刚才查了舍管处的监控,看完才发现竟然是你这家伙去偷的,我很想听你解释一下偷钥匙原因以及为什么钥匙会出现在黎秋叶口袋!”陈警官指着林雨,大声问道。
“而且听说你还擅自把反锁的门打开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杀人之后把门用工具锁上,自导自演了这个密室?”
“钥匙确实是我偷的,很对不起。”林雨淡定地回答,“但杀人的事情别怀疑到我身上,如果我真是凶手的话,为什么非得显露一下我会开锁这件事?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而且呢,我也是听从小叶的指示才去偷的,大概下午三点半吧,她到我的新宿舍那儿找我,请求我帮忙把506新锁的钥匙偷出来,她想对现场再调查一次,但怕在监控留下画面惹陈警官您生气所以只好拜托我,于是我便趁着舍管上厕所的时候直接拿了钥匙交给她,记得那个时候是三点五十分,因为在舍管处的墙上看到了挂钟所以记得比较清楚,我叮嘱小叶不要做得太过火之后,就回宿舍看摄影杂志了。虽然我也提出过可以用工具帮忙开锁用不着钥匙,但她却执意要我去偷,或许是有什么要必须用到钥匙的地方吧。啊你问为什么今天工作日我没有上班,因为舍友被杀这么大的事让我心情不太好,所以今天就请假了一天,但韵仪她今天倒是一整天都在车间工作,所以陈警官你就用不着去问她的不在场证明了。”
“她的事情我们早就清楚了,用不着你来提醒!”
陈录音厉声反驳完她之后,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听说你今天和黎秋叶一起出门过?那为什么她下午会自己一个人回来,好好交代下吧,我知道看见尸体对你打击很大,不过还请振作一点好好配合,这样我们才能更快结案找到真凶。”
虽然很不愿意再去回忆上午的事情,因为实在发生过太多奇怪的事了,但我还是把直到在地下商业街出口那里和黎秋叶分开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没办法,现在最痛苦的是我不但要面对黎秋叶死亡带来的打击,还会成为这起案子的第一嫌疑人,对于自己的所有行动没有隐瞒的余地。
“接着呢?你和黎秋叶在那里分开以后,到发现尸体的17点40分这段时间在做什么?”陈警官盯着我无神的瞳孔追问道。
“当时下着雨,我担心黎秋叶精神状态不好会有危险,所以一直在给她打电话,但她一直没接,打了好几个之后她才终于接起来,我问她在什么地方,她却一直没有说话,大概持续30秒就挂了,那之后再给她打电话就一直无人接听。”
“因为外面天气太冷又有小雨,我只好撑着伞去打的,但是在马路边等了很久都没看见有出租车经过,在外面被风吹得难受,我就找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喝了杯热咖啡,大概15点半雨稍微变小之后走的,出门后正好看见有出租车经过,就坐车回了厂里,因为衣服有些湿,就直接回了宿舍洗衣服,冲澡,然后躺着继续给黎秋叶打电话,到17点以后天变得暗了,我才出门去找她,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听完我们的证词,陈录音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看来他相当不满意。
“根据你们所说,黎秋叶最后被看见的时间是15点50分,尸体发现时间是17点40分,那么在这个时间段里你们两个最大的嫌疑人竟然没有不在场证明?!看来还是得把你们带回局里单独审问。”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无奈地摊着手,等着外面进来的警察把我押上车,反正无论怎么审问,我也只能说得出这么多,那次分开之后,直到尸体被发现前我没有再见过黎秋叶。
和我这边不同,林雨看上去非常不愿意配合,她握拳用手背抵着下唇,冷峻地看着陈警官:
“请等一下,陈警官你要是觉得凶手会是我们两个人那就大错特错了。首先,我们分析一点,既然此次案件与上一次手法几乎相同,那是不是说明凶手大概率为同一个人呢?既然警方没有向外界公布具体细节,那么现在能以同样手法作案的只有可能是三种人。”
“1,知道细节的警方内部人员。2,我们这些上次案件相关人员。3,以上两种人以外,来自外界的凶手。陈警官你想一想,上一次案件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我们同宿舍所有人都拥有不正常证明,那么,假若凶手是我们两人之一,为什么这次不去伪造不在场证明呢?明明知道再次作案的话自己绝对会被重点怀疑。当然,如果考虑到共犯或者交换杀人行为存在的话两次案件的凶手也可能不为同一人,但这样一来你就没有理由把我们当做第一嫌疑人带走,因为共犯的存在就导致我刚才举例的那些一大部分人全都具有嫌疑,不能只因为在案发时间没有不正常证明就把我们带走,要是我们在拘留所的时候案件又发生了那该怎么办?岂不是说明你们诬陷好人吗?所以为了警官你的面子着想,还请三思而行,好好地把案件细节先弄清楚吧!”
林雨不紧不慢地说完后,陈警官的脸色都变了,他憋着一肚子话想说,但心里似乎又有些认同她的观点,苦于找不到开口理由,只能干瞪着眼,目送着林雨从座位上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出休息室大门。
“妈的!”陈警官向她离开的方向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也抓紧时机,向他告退之后紧随着林雨而去,在当下的情况,我实在不想和警察打交道。
我踩着走廊瓷砖上的积水,运动鞋底接触地面发出一阵阵的踩水声,感觉到了我靠近身后,林雨在走廊的拐角处停下,回头用冷若冰霜的眼神凝视着我,那张凛然的侧脸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我不由得在两三米开外就停下脚步,想着该怎么开口。
“那个……”我笨拙地向她伸出左手,不知道怎么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只好试着用这种招呼炸毛的流浪猫一般的方式来搭话。
“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不然我们今晚恐怕都得在公安局过夜了。”
在走廊昏暗的感应灯照射下,林雨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是在说没关系吗?距离太远我完全听不清楚。
见她转身想走,我急忙提高音量喊住了她。
“请等一下!我们可以聊聊吗?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小叶的事情,求你告诉我吧,求求你!”
我怀抱着对失去黎秋叶的悲痛心情,真挚请求她不要离开。
林雨终于完全转过身面对我,沉默片刻后,她叹了口气,指着食堂旁的冷饮店。
“去那儿坐着聊吧,给你一小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