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浓厚的乌云反射着路灯橘黄色的光芒，让深沉的夜也亮的分明。
“至此，骑士打败了炼金实验的可怕产物，并把邪恶的炼金学者送到了晨曦教会进行审判。在皎洁的月光下，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平和。”
清冷的、雌雄莫辨的朗读声在房间里落下最后一个音节，白皙的手指缓缓拂过结尾处天真的文字，最后合上了书页。
硬质封面上，《圣骑士罗兰传》几个字分外显眼，只是其间的人物善恶分明，单薄得如同纸偶。
“真幼稚。”
想着自己浪费宝贵的夜晚时间就阅读了这本“童话书”，伊莱恩越想越气，随即置气般再次翻开书页，目光落在了扉页上的空白。
他拿起一旁的钢笔，笔尖肆意横飞，龙飞凤舞的写下两个大字——幼稚。
写完，他顿了顿，突然看向一旁随书赠送的骑士玩偶，那“幼稚”两个字仿佛透过书页，在无声地嘲讽着为此纠结的自己。
一阵莫名的羞恼涌上心头，于是玩偶便飞出了房间，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的陷进了客厅沙发的抱枕堆里，没了声息。
（自己怎么就突然脑子一热买了这个玩意呢？）
是因为封面上骑士那充满光芒的金色眼睛，还是在书店清仓甩卖时，它身处“一律五元”的箱子里，像是被遗弃在心里的理想呢？
伊莱恩拉上窗帘，心不在焉地想。可惜，自己大抵是没办法成为骑士了。
毕竟已经跨入“魔女”的途径，驻留在心脏的显钥，又怎么会允许同样刻入心扉的“骑士”呢？
他伸出手掌在面前摊开，这双手白皙、纤细，怎么看也握不住一把沉重威风的骑士剑。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他关掉小夜灯，摸出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01:16。
至少，故事是个好结局。他如此苍白地安慰着自己，缓缓闭上了眼。
——
篝火在干燥的木柴上噼啪作响，发出扰人的噪音。
“还在想那件事吗，罗兰？”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随着伤痕累累的骑士臂甲，一个圆饼被递了过来。
罗兰的视线从跃动的火焰上移开，沉默地接过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太阳饼。用黑麦、燕麦和一些说不清楚的豆类混合烤制，坚硬的仿佛某种过期的月饼。
虽然不易食用，每次都需要用剑柄捣碎，泡在水里才能勉强下咽，但因为它高能量，易储存，便于携带，晨曦教会便将它定为远途行军的标准补给之一。
“这不怪你，孩子。”老骑士看着罗兰掰碎手中的太阳饼，仅存的左手抚上腰间的佩剑，“力量本身并无对错之分，就像我们手中这柄剑，既能给民众们带来守护，也能给渊恶带来毁灭。要怪……只能怪渊恶污染了那孩子的心智。”
罗兰看着黑色的硬饼在水中浮动、软化。许久，他抬起眼眸，看向对面的老骑士。老骑士的右手空空荡荡，断臂处的盔甲边缘泛着焦黑，即便用圣术处理过，那只手也终究是接不回来了。
“至少，那孩子还给了你一个礼物。”老骑士接过罗兰递给他的热汤，语气充满复杂的唏嘘。
闻言，罗兰金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光亮，他放下木碗，从行囊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简陋到有些寒酸的魔女人偶，粗麻布的身体被洗得发白，反而让它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两颗纽扣组成了它的眼睛，黑色的麻线在脸上勾勒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有那宽大的帽子象征了一些魔女的元素。
“嗯，”他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玩偶冰凉的脸颊，青涩的少年声音此刻却充满认真，“我会找到那个家伙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决心，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对自己许诺。
——
伊莱恩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他怎么会做一个如此真实的、可怕的梦。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叫罗兰的人——一身毫无装饰的深色衣裤，剪裁利落，紧紧包裹着精干的身躯。唯一的点缀是胸前一枚刻着晨曦徽记的银质搭扣，以及肩后那件半旧的墨绿色披风。
这个形象，与他昨晚合上的那本小说插画中的主角罗兰，至少有八分相似。只是眼前这张脸庞，在篝火明暗不定的光线下，显得过分俊美了，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睫毛长得不像话，组合在一起，美得近乎带有侵略性，实在不像是他想象中该在泥泞与血污中厮杀、净化浊物的骑士。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的他根本动不了，连视角，也被固定在一个微妙的角度——
像是被面前的人捧在手心里。
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塞进了一旁褐色的背包里。
伊莱恩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头一次在梦里也体验到了鬼压床的感觉。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光亮骤然出现，伴随着背包搭扣被掀开的轻响。他被一双骨节分明、略显粗糙的手拿了出来，轻轻的放在了一旁的厚毯子上。
是罗兰。
他拿出了一本书，看到那熟悉的封面，伊莱恩感到了一丝荒谬。
他看着少年骑士郑重、甚至有些虔诚的神情，翻开了那本《圣骑士罗兰传》。紧接着，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轻咦。
——在伊莱恩看不见的视角，罗兰盯着扉页空白上飘逸而张扬的“幼稚”两个字，陷入了沉思。
……
光烛的光芒温和而明亮，罗帐内的设施简易，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骑士的佩剑放在一旁，水壶和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在一起，若不是没有嗅觉，怕不是能感受到泥土那肥沃的、近乎甜腻的腐败气息。
于是，在一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伊莱恩百无聊赖地看着罗兰——阅读了一下午《圣骑士罗兰传》。
（那本童话书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他已经知道故事的内容，但以这样一个视角看着少年如此专注的阅读小说，也让伊莱恩多少有些发现同好的新奇。
他从未想过书中的罗兰是一个喜欢阅读的人——小说根本没提到过。
直到傍晚的霞光映入帐篷，一股无名的困意上涌，伊莱恩的视线才渐渐模糊，最终归于混沌。
——
再次睁眼，看着熟悉的天花板足足十几秒，伊莱恩才确信自己确实是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看了一晚上罗兰阅读《圣骑士罗兰传》。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打开手机，瞥了一眼时间，又将其锁屏。
他闭上眼，回忆着那个梦境——那个梦太真实了。罗兰阅读时微蹙的眉头，篝火下铠甲泛着的冷光，甚至太阳饼在热水里化开的模样……都清晰得令人不安。
想到这，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步走到书桌前。那本《圣骑士罗兰传》还保持着昨晚阅读结束时的模样，安静的躺在那里。
不，不一样。
一种源自魔女途径的、超越五感的敏锐灵性，像一根被拨动的琴弦，在他触及书本前就发出了清晰的警示——这本书已经悄然发生了某种本质上的、不为人知变化。
伊莱恩深吸一口气，隐隐有些兴奋，他珍重地翻开《圣骑士罗兰传》，扉页的墨迹清晰的“幼稚”依旧固执的留在那里。
然而，往后印刷的内容已然不见，只余下空白的纸张。
而先前在他脑海中鲜明的故事，也只余下天真的余韵。
字迹，连同那个幼稚的故事一起消失了。
他从来不知道“界物”——拥有超凡力量、被严格管制的物件，可以经由他的手出现。
现在，这么一件疑似“界物”的东西，就在他的书桌上诞生了。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丝笑容，初晨的阳光照拂在魔女银白色的头发上，像是要与之融为一体。几点跳跃的金色光斑破碎在他娇妍的脸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么，”伊莱恩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空白的书页，感受着那股未知的力量，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玩具般的盎然兴味，“罗兰，你的能力，你的规则，会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