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他醒过来了!”
篝火旁,爱丽丝顿时松了口气,她从手边拿起水壶递给了迈尔斯,又顺便拾起两块柴火扔进了火堆,被吊起的铁锅咕噜冒泡,肉干与蔬菜炖的热汤香气弥漫,而不远处商队的劳工们却只能啃着黑面包充饥。
迈尔斯深邃的双眼望着跃动的火焰,他比来时更苍老了,皱纹在短短一个钟头就遍布脸颊,他颤抖地喝下了一口冰冷的水。
爱丽丝似乎感性了些,压制住了记者的天性,没有趁此刻问东问西,她明白,谁见到自己的家乡变成废墟都会感到难过,而迈尔斯先生遇到的恐怕是更叫人心痛的。
她像是缓解沉重的气氛般开口:“你晕倒在了一栋房屋前,是瑞奇把你抬回来的,她当时吓坏了,以为你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被鬼攻击了。”
迈尔斯合上了双眼,他痛苦地说:“我找到了女儿给我留下的信件,它就在……就在?”
“我把它找回来了。”就在他四处张望时,瑞奇从一边走来,将信交给了他,说道:“放心,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是不会看的。”
迈尔斯沉浸在负罪感中,他摇摇头,颤抖地说:“我念给大家听,这件事确实和神秘领域有关……”
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父亲,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我们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
“你去了莱恩市,这些年却连一封信都没寄来,我们连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你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概念,成为了我每一个生日许下的愿望,你对此一无所知。”
“这些年我们遭遇了很多很多的困难,你的妻子,我的母亲被一棵七米的大树砸断了左腿,从此变成了一个瘸子,现在她需要靠一根拐杖行走,风一吹,就倒了。”
“很小的时候,我总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刚开始母亲会编出一些低劣的谎言,说快了,说你在外面很努力,说很快我们就能去蒸汽之都过上贵族才有的生活……但我在半年后就已经不相信了。”
“我在八岁的时候就觉得,你应该是把我们抛弃了,娶了一个比你的妻子更漂亮更温柔的女人,没准已经生下了更可爱的孩子。”
“现在来看,我肯定不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了。我已经见识过了世界的丑陋,深知那些野蛮人会怎么对待一个孤零零居住在穷乡僻壤的母女,也明白了,饥饿面前尊严不过是遮羞布上的尿骚味。”
“而你,在我们最困难,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去了哪里?我猜你应该去了酒馆,点了一杯昂贵的酒水,和随便勾搭的女人上了床,你就这么忘记了你的妻女,抛弃了你的家庭,在外面风流。”
“真巧,你和一个野女人在床上打滚的时候,我也成为了一个和别人在床上打滚的疯女人,尽管,你是为了调情,而我是为了养活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也就是曾和你共渡难关、相依为命的你的妻子。”
“一个没有力气、没有技艺的女人想要在这个肮脏的社会活下去,我就只有这一条路选择。”
“但我还是遇到了一个好人,他年岁已高见不得我们的遭遇,他同情我们,他教会了我怎么写字,怎么念书,让我从一个愚昧、可怜的姑娘,变成了一个焦躁、愤怒的女人——只有这样,只有我让自己看上去凶狠一些,才不会被人欺负。”
“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而这都是因为你。”
“如果,你正在阅读这封信,那么你一定见到了荒废的艾兰德镇,走吧,不要停留,这是我作为一个心善的伎女对你的劝告。”
“正如我前面所言,你无法理解我们遭遇了什么,正如你体会不到饿着肚子被人蹂躏侮辱的滋味。”
“我们都已经死了。”
“也许是鬼,也许是魂,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是什么。”
“我们生活在一座龟背上的城池,为一个残忍、高贵的君王修建一座通天之塔。”
“不要来寻找我们,也不要打听和这件事相关的信息,那样你只会惹火上身。”
“请你离去,请你忘记我们,开始新的人生。”
“最后,作为你女儿,我恨你,但也爱你。”
——杰米·科德。
篝火劈啪作响,众人一片沉默。迈尔斯苍老而又嘶哑的嗓音念完最后一句,他的眼眶再无眼泪,只有对自己的憎恨与深不见底的孤独。
他久久地沉默中缓缓开口:“我每月都会给家里寄一笔钱,足够他们衣食无忧,过上不错的生活,但……她们从来没有收到过。”
瑞奇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把她们接过去?”
迈尔斯沉默不语,随后抽泣道:“因为……我爱上了别人,我以为只要给她们钱花,就能心安理得的自由自在的活着,在莱恩市,我羡慕那些贵族的生活,可我……可我……”
他狠狠地扇自己的巴掌,愤恨地说:“我真是个畜牲!”
没有人上去阻拦,迈尔斯的巴掌声在冷寂的夜无比响亮,他一边哭泣,一边自言自语,但这已经无法挽回,事实就是:母女俩没有收到过他的一分钱,还遭遇了难以想象的苦难。
但瑞奇沉浸在同理心导致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中时,敏锐的察觉到了信中的含义,她不顾礼数的从迈尔斯手中夺过信封,还顺势踢了他一脚,随后找到了两句:
“我们都已经死了。”
“我们生活在一座龟背上的城池,为一个残忍、高贵的君王修建一座通天之塔”
她忽然想起了开膛手凯乐曾说过的,他就是在见到一座龟背之城后才被污染的,而这座城市似乎叫做鬼城!
这岂不是意味着商队在这里扎营很危险?
想到这点后,瑞奇连忙起身,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偷听到对话而郁郁寡欢的格蕾,她焦急地说:“我们可能遇见大麻烦了,应该尽快启程,离开这里。”
格蕾对信的内容是有了解的,她擦了下眼角的泪痕,背过身不愿意让人见到这一面,有些抽泣道:“现在是晚上,没办法赶路了,到处乱窜的危险反而更大,我们让大家都聚到一起,咱们轮流站岗,有情况我会解决的。”
“只能这样了。”
两人回到营地,却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场景,此刻空无一人。
迷雾淹没来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