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神……？”瑞奇不可思议地张大嘴，这从底下传来的祈祷声，难道说是在向她祈祷？想来也对，从地牢里出来也有半月之久，到从没听说过还有第二位被称之为母神的存在。
这不可能是幻听，或是触手怪不切实际的幻觉，毕竟旁边的爱丽丝也听见了，她警觉地皱起眉头，与瑞奇对视一眼，放轻脚步，缓步走入。
眼下瑞奇只能跟上了。堆积在管道中的淤泥与废物，正一刻不止的散发着折磨鼻腔的刺激味道，光线在逐渐深入的脚步中消逝。
耳边的动静除了长靴踩在管道上的咚咚回声之外，还有时而狂热的欢呼时而低沉的讲话声——碍于距离与风声，无法分辨他们说了什么，但也能猜到，这底下是一个邪教集会。
经过了一段延伸的通道，来到了一处弯曲的拐角，转向之后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到这后基本上已经没有光线了，只能凭借喧闹的声音来分辨方向，脚下踩着粘腻、没过脚腕的液体自然也难以分辨是何物。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又来到了一处分叉口，摆在面前的有三条管道，而两人之所以能看得清楚，是因为其中一条管道中正有光亮洒来，这在黑暗、狭窄的通道格外显眼。
瑞奇和爱丽丝听到了变得响亮的交谈声，继续迈步向前，在下一个拐角处静静伫立，探着头望向了声音传出之地。
这是一个逼仄的空间，铺满了四通八达的水管，两边是延伸的高台，下面则是水位底前的水道，里面堆积了一些从下水道以外进入的废物。
高台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他刚毅的脸颊上见不到情绪，八字浓眉，鼻梁高挺，一双眼眸深邃而又精明，在一盏奇怪的无火却燃的提灯照耀下，瞳孔之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卡维尔·布朗克，作为亵渎教会的神父，正面对一众虔诚却又低迷的教徒，以克制的冷静与不缺乏情感力的嗓音宣布道：
“母神的教徒们！秩序局严苛的打压下，亵渎教会不得不重回地下，我知道，大家都很难过，认为这不仅仅是一次失败，还是对给予我们厚望的母神的侮辱！”
“有人身负重伤，有人沦为俘虏，有人命丧当场……这些人都是我们曾经的战友，为共同的信仰而奋斗的朋友，不论身在何处，我们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现在，亵渎教会正处于危险的泥沼，来自全世界的无数发子弹正对着我们的脑袋飞来，但母神仍在回应我们，理想仍在呼唤我们，敌人仍存于世，那么，我们就必须战斗到底，战斗到最后一个亵渎教徒！”
铿锵有力的最后之言落到地上后，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响起一阵鞭炮般激烈的掌声，教徒们激动地落泪，这些人大多都奄奄一息，身上缠着不干净的绷带，或是缺胳膊少腿，或是命不久矣，但听到了神父的演讲，便都不顾病痛折磨，站起身来，高举拳头，喊道：
“赞美伟大的亵渎母神！”
“为母神献出心脏！”
“粉碎秩序！推翻神权！重建奥雷米亚！”
神父卡维尔举起手臂，他是多么的坚决，即便母神从未回应过，但为鼓舞士气他也必须这么说：“母神，从未抛弃过我们！祂已经苏醒！会为我们带来一个全新、公平的世界！”
而就在这一刻，有道苍老而又疲劳的声音打破了狂热教徒们的欢呼：“卡维尔……这套说辞你已经说了很多遍，我听腻了。”
卡维尔心中一颤， 转过头望向一个躺在角落老人，只见他被癌症折磨到只剩下骨头和薄薄一层皮肉，脸颊像是骷髅，尚存有一口气，嘴唇干瘪，而那双眼眸之中再无半分的生命力，他的双腿没有力气站着，更坐不起来，腰部已经没有支撑身体的力量了。
“母神，会回应我们的。”卡维尔心如刀绞，他仍然一副“神父”的面孔，高扬起额头，说了一句连他都不相信的话。
但正是这一句话，引来了教徒们兴高采烈的回应：“弗兰老爷子，母神是不会抛弃我们的！”“就是就是，卡维尔神父的伟力就是母神所赐予的！”“人到暮年，别总阴阳怪气的”……
老人虚弱地咳嗽两声，说道：“傻孩子们，你们太绝望了，绝望到不得不去相信一个被捏造、虚构出来的邪神，相信这样就会改变这个世界对你们的虐待……”
听后，众多教徒们便疯了般的叫骂起来，神父卡维尔平息了吵闹，平淡道：“老先生，您为何质疑我们的信仰？翻遍莱恩图书馆每一本对史前的记载，亵渎母神都不是一个被忽视的假神。”
“历史，终究是人写的。”弗兰老爷子简短的回答。
“照您这么说，上帝也不存在？奥雷米亚王国的过去也都是假的？”卡维尔争辩起来。
“上帝……死了……”弗兰老爷子如是说。
“神父，他疯了。”底下的一个缺了胳膊的少年愤恨地说。
“不，我没疯，是你们疯了。”弗兰老爷子眼神中闪过一抹悲伤，他伸出瘦如枯枝的手腕，手掌骨节分明，连握紧都做不到了，在举在半空，像是在抓某样东西，随后又失力的垂了下来。
他深沉而又哀叹的说：“我啊……曾经是一名老师，给一群穷孩子们教书认字，赚的钱只够得上温饱，但能让知识照耀在这些消瘦可怜的面庞，我认为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上帝会看在眼里……没错，我也曾是上帝的信徒……”
此话一出，引起了众人的不满，一阵议论而起，转眼便成了一场对他的谩骂，说他信仰不纯，说他是秩序局的间谍，说他是让教会落难的罪魁祸首。
卡维尔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听着弗兰老爷子继续说下去：“在教书的那些年，我比任何人都敬仰上帝，相信无限的爱就能改变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直到有天，我的学生误入了邪教，他年纪太小了，还没有我的零头大，就这么成为了祭品。”
说到此处他眼含泪光，没有愤怒，只剩下悲哀，说道：“我当时特别愤怒，恨不得将那些混账千刀万剐。后来，我也加入了邪教，带着复仇的心理，可那时我就意识到……我不可能对这些人下得去手，这些男人，女人，孩子，没有一个不是被世界所伤的，劝不动，也说不动。”
“上帝这两个字如今看来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信了又如何？能救得了这些身患重病、家庭破碎的绝望者吗？不能，他们受不到良好的教育，又没有强大的力量，自然会盲目追随一个能够让他们向这个世界复仇的邪神，哪怕是虚构的。”弗兰老爷子哀叹地说。
众人的吵闹平息了下来，大家纷纷回过神来，被弗兰老爷子一番话给叫醒了，信仰在动摇，气氛变得沉默，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丑态，残缺的身体，不被世界所接纳，悲惨的过往……
卡维尔耗尽了最后的信仰，屡次的失败，从不显灵的神明，失去的友人，这一切都在将这个教会拆碎。
他无能为力，见证着教徒们纷纷站起身，狼狈而又可怜的离开，歪扭的背影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他们会去哪呢？
或许会去一个偏僻的地脚，种地为生；或许会放弃这悲惨的生活，河中溺亡；或许会在深山老林，孤独终老。
弗兰老爷子在老鼠啃食中咽了气，两眼一直盯着某处，不知道他能否见到那个他所爱的学生。
远去的脚步扰乱了卡维尔的心弦，教会从现在起彻底成为了散沙，他的眼神中难掩失落，轻声呢喃道：
“抱歉凯莉……没法为你复仇了……”
这时一阵凛冽而又诡异的寒风无征兆的吹了起来，教徒们停下了脚步，向着不远处望去，纷纷警惕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卡维尔回过神来，他见到了昔日的教徒个个面露惊恐，惊慌地向这里跑了过来，他首先想到：难道是追兵？
他眼神阴冷起来，做好死战到底的准备，下一秒耳边回荡起令所有人胆寒的低语：
“崽子们！别怕，妈妈从来没有抛弃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