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该怎么办?”
落日余晖下,瑞奇·弗莱尼心事重重的独自漫步在海边,浅浅的海水一起一伏,冲散了她留在浅滩上的脚印,带来一阵舒适的冰凉。
她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三个钟头,足迹遍布整片贝森海岸。她沉浸在忧郁的情绪中,没有发现她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沾到了沙子。
倘若瑞奇并不知晓此事,也就能够如往日那般自然、轻松地回到家中,与莱斯利聊天打闹,一起共进晚餐。
但不幸的是……她都看见了。
这也是目前瑞奇所困扰的,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对待这个女仆,既担心伤了对方的心,又对这件事情感到害怕。
她大可以继续装疯卖傻,装作不知,和大家打成一片,不过,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莱斯利会找上门来,向她讨要一个答案。
“找梅罗尔聊聊?”瑞奇心想,但很快就摇头否决了,“莱斯利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天快黑了,她无奈地回到了焕然一新的贝森港小镇。
瑞奇规避了那条常有人来往的大路,从狭窄的小径快步走过,这时候她没有心情见任何人,脑中几乎只剩下对那件事儿的焦虑与猜疑,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迎面撞到了一个匆匆跑来小孩。
“好痛!!”瑞奇飞了出去,惨兮兮地叫了一声,她的额头撞到了墙壁。
“抱歉!大姐姐,你没事儿吧?”小男孩满脸担忧地询问。
“我还以为自己是被卡车撞飞的……”她目测自己飞出的距离,一米、两米、三米、四米……假如没有墙壁的阻拦,应该还会更远吧?
“你的头流血了!”小男孩望着从她额头滴落的鲜血,害怕地说。
“擦伤而已。”瑞奇平静地擦掉血迹,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骨头仿佛散了架,但面对这个孩子,她还是想尽力维持一个长辈的威严。
“跟我走一趟吧!我去给你找药!”小男孩拽住她的裤脚,很执着地说。
“你们家今天晚上吃什么?”瑞奇随口一问。
“克林顿先生说了,今天会好好庆祝一下,能吃到烤鱼!”小男孩吞了下口水。
“克林顿医生?他是你的亲戚吗?”瑞奇疑惑地问。
“他是孤儿院的老师。”
贝森港中心区域的教堂,曾是这一代的繁荣标志,现在不过是废墟中伫立的一个建筑框架,经过了一些修缮,才作为孤儿院继续使用。
小男孩一路拉着瑞奇的手进入了这座孤儿院,在院落中她借着月光见到了乱石堆中发亮的圣母像。
此时深夜,教堂却灯火通明,克林顿医生点燃了桌上的最后一根蜡烛,孩子们簇拥在一起,等待这美食降临到这洁白的餐盘。
“克林顿先生,有个姐姐受伤了,请给她一些擦伤药。”小男孩跑进了教堂,对克林顿医生说。
“好的,埃里克,你去翻左侧第三个柜子,第二层抽屉,对,就是那个,里面有一个红红的玻璃瓶,用棉签沾两下,给她擦上一点。”克林顿医生轻声说道。
等他转过头,望着教堂外才热情地喊道:“瑞奇小姐,你怎么来了?”
“这都怪我……没看路撞倒了她……对不起!”埃里克愧疚地低下头。
“唉……这孩子,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埃里克你应该好好写篇检讨书了!你应该庆幸,撞到的是瑞奇小姐,而不是一个普通人。”克林顿医生叹了口气说。
“我错了,先生,检讨我会写的!我再也不乱跑了……来,姐姐,快蹲下来一点。”埃里克抱着红红药水瓶,内疚地说。
瑞奇沉默不语,她坐在了地上,望着那根棉签沾染了碘伏,伸到了额头,均匀地涂抹在了伤口上,她因疼痛而蹙眉:“嘶……”
“瑞奇小姐,请多见谅,这个孩子曾是我的病人,灾难中失去了双腿,喝下了你的黑魔药后才后才恢复的,所以他每天一睁开眼,就傻乎乎地在外边乱跑。”克林顿医生抚摸着埃里克的额头,温柔地说道。
“埃里克,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好孩子,放心吧,姐姐我身体硬朗的很!上天入地,连邪神都揍过!”瑞奇展示自己软趴趴的肌肉,脸上浮现一抹金灿灿的笑容。
“孩子们,这位就是女王陛下的亲卫,就是她拯救了我们所有人!打跑了过来骚扰的邪神,包括那些黑魔药,也都是她一个人制作的!”克林顿医生大声介绍起来。
闻言,这些腼腆而又害羞的孩子们纷纷围拢过来,用蕴含崇拜的大眼睛望着这个长得很漂亮的大姐姐。
“姐姐!你能讲讲那个邪神长什么样吗?他是不是长着一张大嘴?牙齿能咬碎石头吗?”一个男孩的激动地问道。
“嗯……他的确有一张大嘴巴,头也很大,非常非常大!嗓音很粗,听他说话耳朵会有些难受。”瑞奇描述着巨灵神的怨种模样。
“你是怎么打败那个家伙的?我听别人说,他可以搬起大山!”另一个光头男孩吸着鼻涕说。
“哼哼……我可以用月亮和太阳去砸他!”瑞奇抬起头,自豪地叉腰。
“但月亮很小啊,怎么可能打得赢大山呢?”光头男孩又问。
“笨蛋!是月亮比较大啊!书上就是这么说的!”眼睛男孩反驳。
两个孩子争论不休,扭打在了一起,克林顿医生上去拉架。
在男孩们为“战力”问题而产生分歧时,几个小女孩鼓起勇气地说:
“大姐姐,我们想给你扎个辫子!”
瑞奇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孩用小手为她梳头,从自己头上拆下脏兮兮的发绳,似乎是嫌脏,她就用手使劲搓掉上边的灰尘,这才熟练地将那柔软的长发扎成了双马尾。
“好、好可爱!”女孩们兴奋地感叹。
“……”男孩们一言不发,心中都默默立下与她结婚的誓言。
“我喜欢你!以后能多来看看我们吗?”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女孩突然钻进了瑞奇的怀中。
“你们也可以来找我玩。”瑞奇微笑着说,而在这时她注意到角落中还有一个安静的小女孩,她没有与大家打成一片,只是默默地坐着,玩着一个破旧的小熊玩偶。
“你也注意到了吧?”克林顿医生悄声问道。
“嗯,她好像不太合群,就像是……曾经的我。”瑞奇将后半句藏在心里。
“我们发现菲尔时,她就躺在乱石堆的血泊,她父母的遗体为她挡住了倒塌的屋檐,让后来的石板奇迹般的形成了一个三角,承受住了更多坍塌的石块,她才幸免于难。”克林顿医生心疼地说。
“她好像,还没缓过劲来……”瑞奇判断。
“我尽力做了开导,但没有什么作用,她接受不了家庭的破裂,所以,就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不对任何人敞开,不去回忆,不去思考,包括,怀念她死去的父母……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克林顿医生无奈地说。
“亵渎之水终归不是长生药……没办法拯救所有人。”瑞奇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烤鱼快好了,你们先坐回座位吧!”克林顿医生将简易烤炉中的一条条滋滋冒油的烤鱼翻面。
“好——!”
孩子们乖巧地回到了座位上,期待地望着克林顿医生忙碌的身影。
火炉敞开,香气四溢。烤鱼被端上了桌,每人都能分到半条,还有白面包与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
瑞奇和那个孤僻的小女孩菲尔坐在一起,她望着餐盘中的烤鱼,心想着味道必然不错。
一双双炽热的目光聚焦在克林顿医生身上,大家都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而空气沉默了几秒,他却疑惑地说:“都愣着干什么?吃啊!”
随即,刀叉与餐盘噼啪作响的碰撞与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回荡在这座教堂。
有的孩子插起鱼肉,大口地撕咬;有的孩子舍不得吃,先啃着面包;有的孩子将大部分鱼肉分给了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
埃里克端着盘子,将自己的那块鱼肉放进了克林顿医生的餐盘。
而克林顿医生只是摇摇头,对着孩子们喊道:“大家都要吃饱!鱼肉还有很多,吃完了我再去烤!”
于是,忍饥挨饿,历经灾难的孩子们都不顾形象地吃起来。
这是自内战爆发以来孩子们的第一顿饱饭。
瑞奇十分难得地细嚼慢咽着,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唯独身边那个名为菲尔的小女孩,一直沉闷着脸,小口地吃鱼。
直到晚餐结束,菲尔也一言不发,根据克林顿医生所说的,她从来到这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
临走之时,孩子们恋恋不舍地跟在瑞奇后边,将自制的各种小玩意儿塞进她的口袋,有漂亮的树枝,有鲜艳的花朵,有彩色的甲虫,有湛蓝的贝壳,有童趣的蜡笔画。
尽管瑞奇很害怕那只甲虫,但还是心怀感激的收下了,并给每个孩子一个拥抱,旁边的克林顿医生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到了那个孤僻的女孩菲尔时,她似乎怎么也不肯过来,瑞奇感到有些遗憾,但并没有强求什么,就和孩子们告别。
这时菲尔扔下了玩偶从教堂里匆匆跑来,她小心翼翼地说:“……你能抱抱我吗?”
紧接着瑞奇将她拥入了怀中,将自身全部的温暖不留余力地传递给这个浑身冰凉的小女孩,亲吻那沾染着灰尘的额头。
菲尔应该是想到了母亲,滚烫的泪珠滑落脸颊,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抿着嘴唇,她先是抽泣,喘息声越来越大,无助与悲伤越来越深,这哭声如一声惊雷,掀起了撕心裂肺的暴雨。
“我想妈妈……没有妈妈我该怎么活下去?”哭诉中她的言语支离破碎。
菲尔的哭声剧烈,她压抑已久的悲痛在这一刻宣泄。夜风吹啊吹,月光下有人轻声哼唱起摇篮曲儿,是小星星的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累了,眼皮变沉,就这么在瑞奇的怀中进入梦乡。
“愿你在梦中与家人团圆。”瑞奇在她耳边悄声说道,随即继续哼唱着记忆中的优美旋律。
“这是她来到这的第一次哭泣,你让我刮目相看了,瑞奇小姐。”克林顿医生感叹。
“这些孩子未来会怎么样?”瑞奇小声问道。
“也许会成为像我们一样的大人吧,到时候,成家,立业,交到很多的朋友,为理想而斗争,大步迈向目标,以善良、正义为准则,成为真正的好人,和一个终生相爱的人结婚,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家伙,陪伴他长大成人,最后安心地离去。”克林顿医生乐呵呵地说,他的言语颇为理想化。
“医生,这些孩子对你来说是什么?”
“家人。”
“瑞奇小姐,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再次面对难以战胜的灾难……”
“我将奋不顾身地踏上战场,哪怕是放弃作为人类的一切,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
“到了那天……请不要忘记这些孩子。”
“因为……”
“我死之后……”
“你就是这个世界留给他们最后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