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市阴霾笼罩的一天,一艘齐柏林飞艇如鲸鱼般游动,俯瞰从王都攻陷至此的神树子嗣,那可怕而剧烈的“脚步”响彻整片天空。
飞艇的客舱,哈伦卡娜的目光从望远镜中密密麻麻的灾厄大军上移开。她的表情凝重,依照此速度,这场决战将在两小时后展开,而经过了与十二国军的战斗,战力已然消磨。
“弗罗斯特先生,洛伦佐先生,眼下情况不容乐观,我们得早些做打算了,是战?还是撤退?”哈伦卡娜对长桌两边的神树教皇与骑士团副团长说道。
内战的闹剧被迫结束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可怕敌人,两派放下了争斗的决心,握手言和,一起应对这全新的挑战。
这其中最为令人吃惊的则是神树教皇,当他见识到神树真正的意图之后,经过一夜的深思,很快从绝望的情绪中醒来。他自始自终都不是忠诚的信徒,他所坚信的不过是能为奥雷米亚王国带来繁荣、和平的救世主。
在弗罗斯特教皇提议反抗的神树的时候,曾追随着他一路从王国内部迁移至此的教徒们却对他口诛笔伐,认为这无疑是背叛无上的主。
这些人念在与弗罗斯特教皇的旧情上没有与他战斗,而是踏上了返回王都的征途,迎接他们的不知是纯粹的信仰,还是无尽的灾难……
留下来的仅有他唯一的徒弟,这个又聋又哑的少年从小就跟在教皇的身边,大脑愚笨,但却格外勤奋,传承了教皇一部分的智慧。如今,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了下来。
洛伦佐身为骑士团的副团长,也始终站在和平与正义的一边,他曾是内战的反对者,坚决的抵制卡萨骑士长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次,在莱恩市民众保护计划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是他在远郊设置难民区,并派兵在十二国军进攻时死守此地。
现在,曾相互为敌的三人坐在同一间客舱中,为两小时之后的恐怖战争做最后的计划。
“我们已无路可退,身后就是莱恩……”洛伦佐点燃烟斗,深吸烟草浓烈而安心的气息。
“王国大部分地区都在神树的进攻下失守沦为废墟,作为最后能与其战斗的兵力,倘若我们输了,奥雷米亚也就宣告灭亡了。”弗罗斯特以冰冷的口吻宣布一个可悲的事实。
“能参战的,有亵渎教会的信徒,骑士团的精英超凡者,弗罗斯特师徒……太少了,那些分散在城市各地的军队能否聚集起来呢?”哈伦卡娜询问眼眸深邃的洛伦佐先生。
“你指望那些白白胖胖的老男人把军队让给你?别开玩笑了,他们没有胆量和灾厄打仗,现在秩序崩塌,一切价值重构,保命最为要紧。”洛伦佐从来都瞧不起那些没有信仰的军官。
“还有一点,军队也不过是普通人,没有和灾厄生命战斗的条件,这也意味着,能够依靠的 ,就只有我们了。”弗罗斯特眼睛注视着平铺开的地图,昔日的故乡已经变成了废墟。
哈伦卡娜始终比那两人乐观,她有些神经大条地说:“只要我们多撑一会儿,胜利就会到来的……”
说道此处,她湛蓝的眼眸中浮现出了一个酒红发的背影。
她的手掌轻轻握住“契约”的纹章。
“她一定会回来的……”
下一秒,哈伦卡娜耳边传来了撕裂空间的声响,一道强烈而锋利的光芒点燃夜空,伴随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齐柏林飞艇四分五裂,化作燃烧的灰烬……
贝森港烈火焚天。梅罗尔筋疲力竭,她挥动巨斧斩碎一头袭来的灾厄生命,随即向着一边翻滚,躲避从高处飞来的蜂刺。
骷髅鬼士正以惊人的速度死亡,那些灾厄生命却不见减少反而有所增加,她不得不认清一个可怕的事实——神树不可战胜。
如今,鬼月死了,她感受到灵魂另一端的联系彻底消逝,失去神力的支持,她所做的一切挣扎不过是在透支生命。
梅罗尔精神恍惚,她身心俱疲,每一次进攻,每一次躲避,都是无意识的反应,仿佛整个人成为了一个傀儡,脑中只是重复着一个指令:“战斗”。
她回想起在王宫时那些平淡、无聊的日子。那张柔软的大床,芳香弥漫的卧室,温暖的红茶……
还能回的去吗?
满天光火与漆黑的硝烟中,耳边响彻着焚烧、崩塌的巨响,梅罗尔·奥雷米亚女王如一个孤独的舞者在废墟中央与敌人共舞,步伐优雅,死亡常伴。
“跳的不错,梅罗尔……”
她回想起了十年前在生日时舞蹈的画面,那天她身穿漂亮的礼裙,是王国中最幸福的人。
她望着“自己”匆匆跑到了父王身边,用撒娇的口吻说:
“父亲,我想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我跳舞!”
火花纷飞,鲜血混杂,梅罗尔麻木而疲倦的双眼中浮现出了一抹光亮,她肩部负伤,转身以巨斧回击。
伴随破风之声,遥远的记忆继续流动……
她看到父亲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自己”,严肃地说:“不,梅罗尔,你要成为奥雷米亚王国的女王。”
“为什么呢?女王就不能跳舞了吗?”她与记忆中的“自己”同时发问。
父亲面容随眼泪的滑落而模糊,梅罗尔感到头痛,回忆陷入了堵塞,下一刻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侵占整个大脑,使她天旋地转。
她拾起手边的巨斧,撑起被贯穿的身躯,鲜血自口中流下。
死亡即将来临时,梅罗尔在黑夜中点燃了火把,她还在努力回忆着父亲所说的那句话。
直到,在黑夜的尽头,她看见了父亲的脸。
温暖而柔和的光火再一次光临了这个冰冷的世界,父亲还在那,他就静静地望着自己,于是梅罗尔快步跑去,一步又一步,步伐加快,火光摇曳。
泪水从脸颊两侧缓缓流淌,多年来的思念令她仿佛回到了儿时,她伸展开双臂拥抱父亲,却发现手中的火把无处安放。
父亲的眼眸中荡漾着火焰跃动的舞蹈。
“父亲……我……”思念之人近在咫尺,梅罗尔想要与他拥抱,但她却不忍心扔下手中的火把。
“梅罗尔,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吗?”父亲轻轻抚摸着梅罗尔的额头。
梅罗尔回到了那时,听见了父亲那温柔而不乏威严的嗓音:
“你当然可以跳舞,谁都有跳舞的权力,但,我们要让奥雷米亚王国的每一个人都能开心地跳舞……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这一刻,眼泪从梅罗尔脸颊滚落,父亲温暖的手掌抚摸着那道泪痕,欣慰而温柔地说道:
“你长大了,没有放下火把,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王……”
“不……别丢下我!”话音刚落,梅罗尔想要抓住那消失的手掌,却碰到了卡萨骑士长的手。
“你醒了啊,先别动,你受了很重的伤。”卡萨骑士长提醒道。
梅罗尔思绪恍惚,半分钟后才回过神来,失落的情绪中她呼吸气促,忍着腹部传来的剧痛,缓缓支撑起了虚弱的身躯。
灿烂的阳光洒在海面上,这艘蒸汽货船冒着滚滚黑烟,在摇曳的浪花中前进。甲板上满是重伤不起、意志低迷的伤员。
“附近的援军到了,他们的领导者是一个心存正义之人,没有袖手旁观,冒着危险派兵赶来,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卫国之战。”卡萨骑士长解释道。
“谢谢你救了我。”梅罗尔答谢道。
感受到海风吹拂在面颊,梅罗尔仍然思念着父亲,她望着一只海鸥振翅高飞,缓缓闭上了双眼,身体躺了下去。
“咱们去什么地方?”她轻声问道。
卡萨骑士长将《深海手札》拿了出来,那枚眼球仍然静静注视着一切,他沉声答道:
“去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