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出刺耳的响声,引擎躁动着,像是被狮子咬住喉咙而挣扎的雄鹿。后排座椅上,瑞奇·弗莱尼是第一个察觉到身体重心转移的人。驾驶位上的巨灵神暴躁地踩踏油门,以为是这破车出了什么毛病。
“他妈的!你们从哪里找来的破车?提不上力啊!”巨灵神眉头紧促,怒骂道。
“这……这有古怪!”窗边一个头上缠绕着绷带的男人惊慌失措,他指着车窗外。
被两人挤在中间的瑞奇连忙挪动身体,不顾他伤痛遍布的手臂,压在了上边,在一声惨兮兮的叫喊下探出了脑袋。狂风在肆虐,向车底望去她见到了湛蓝的天空,抬起头则见到了昼夜运转的城市。这时,瑞奇才意识到,越野车失重了,如身处太空一般。如今,伴随不知从那片海域吹来的风,像一个气球,缓缓飘了回去。
“好了,现在我们非得和那家伙打仗不可了。”巨灵神悲观地说,顺从命运似的松开了方向盘。
“放心吧老大,我们这儿可是有六个人!”他的小弟底气十足。
“你们还不知道神树的可怕之处,她近乎于上帝,在这她说的算,而我们的举动与违背世界运行规则无异。”巨灵神眼神凝重。
“你言重了,我可不是暴君。”副驾驶上头发碧绿的神树小姐不太高兴。在所有人怔愣时,她轻轻打了个响指。随之,这象征着人类工业繁盛的钢铁巨兽便被肢解。
重力再次恢复,200米的高空,他们开始坠落……
寒冷的气流让瑞奇·弗莱尼无法睁开双眼,极速地下坠感又唤醒了人类本能之中的恐惧。她难以呼吸,狂风灌进胃袋,喉咙与鼻腔很快变得干燥,全身紧绷着,大脑胀痛地发麻。但她仍然在失去意识与清醒之间徘徊,她缺乏这种经验,更未接受过类似的训练,在气流与重力的玩弄下,她像一个随风而动的羽毛球,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落地将会宣告人生的终结。
100米。
时间变慢了。瑞奇的意识朦朦胧胧,她一会儿认为自己还躺在床上,一会儿又感觉自己被关进了冰箱。好冷……好冷……她哈出了热气,冻僵的身体发抖。
50米。
再次睁眼,火炉燃烧,黑发赤眼的少年添了一把柴火,火光温柔地抚摸他亲切的脸颊。她裹紧了棉被,手心仍然冰凉。“今天好冷啊,这些柴火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瑞奇……你怎么了?哈哈,是融化了吗?瞧瞧你的脸。”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溢出来,瑞奇却没有什么实感,她想要再和他说说话,可这干涩的嘴巴怎么也不肯听从自己的命令。她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却又只能无奈地一言不发。
20米。
这是一个奇怪的梦。哈伦卡娜和梅罗尔在音乐社中排练毕业晚会的曲子,作为这个小小乐队的吉他手,瑞奇正对着乐谱发愣。不知为何,她见到那两人穿着校服为一周后舞台设计而辩论的场景感到莫名的滑稽。激烈的争执中,贝斯手哈伦卡娜与键盘手梅罗尔险些打起来,倘若不是鼓手莱斯利从中调停,她们就抄真家伙了。
10米。
酒红发少女随风摇曳。我认识这个少女,但却谈不上喜欢。为什么呢?她有着理想主义者的天真,对一切心怀好奇,相信世界的美好,追求所谓的正义。失望与期许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上。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女孩相同,她怯懦,她逃避,她幼稚,为此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她为世界一切的悲惨而流泪,她为世界的一切美好而微笑。我爱她,爱她的天真,我恨她,恨她的天真。现在,我是瑞奇·弗莱尼,守护了这份天真。
5米。
城市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大。
4米。
灵魂似乎被拉长还飘在天上。
3米。
这一刻紧绷的身体反而松弛了。
2米。
日落时分的光晕铺满天……好美……好美。
1米。
瑞奇笑了,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太阳。
灰暗的天际不见日月踪影,莱恩市的土壤因鲜血而泥泞不堪。站在龙头的哈伦卡娜双眼疼痛难耐,眼球像是被扔进了酒精杯,这种感觉持续了许久,痛痒之感不仅没有退去,反而愈发严重。
起初,她认为这是由于紧张才导致的,但起伏不定的思绪已经被抚平。如今这领袖的意志与不屈的觉悟是从未有过的,所以不可能紧张。
哈伦卡娜的眼眶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泪水,泪珠沿着脸颊淌了下来。
她疑惑地想,我在哭?可我为什么感受不到悲伤呢?也许是疲劳……不,不是的,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活力充沛,也许是一种我无法承受的强烈悲伤,才让我的大脑不得不停滞一会儿。
她认为,自己在为死去的战友与毁灭的家乡哭泣。
“哈伦卡娜小姐?那边的残面有了动静!”炼狱魔龙提醒道,它从头至尾都死死注视着那悬浮在半空之中统领灾厄大军的残面。
残面以神性的姿态视人。像是由巨大的恐龙骨骼所制作的面具,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它是人类所无法理解的事物。
“走,去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哈伦卡娜擦去泪水,调整了两腿间距,压低身体适应着腾飞时巨龙的晃动。
巨大的龙翼扇动,飞越硝烟弥漫的夜空,从陷入苦战的人们头顶呼啸而过,直奔那万千灾厄的君王。
化作巨人王的卡维尔神父收回了目光,他的身躯已经残缺,满是撕咬过的痕迹,但双拳仍然坚硬。这时一头凶恶的野兽张开獠牙扑了过来,他反应迅速地调整姿态,有力的双臂撑起这血盆大口,突如其来的巨力使他双脚深陷土地,顷刻,碎石翻腾,被推行数十米才停住。
“咔嚓——!”空中飞来一柄漆黑巨剑,断头台斩刀般的砸下,为卡维尔神父破局。
这时六片羽翼的格蕾·布雷尔蜻蜓点水似的站在剑柄,她黑发飘飘,脸颊一侧沾满了鲜血,眼神中多了些麻木与妥协。
“多谢。”卡维尔神父挣脱出来,一脚踢开这与身体分离的凶恶头颅。格蕾没有回应,腾空飞起,转而投入另一处战场。
这个曾胆小怯懦的少女如今踩在尸山血海之上,到了这一刻,卡维尔神父才真正地放下对于她的偏见。
爱丽丝对战场的预判十分精确。由于多数的灾厄并不存在自我意识,便如同棋子一般的听从那残面下达的指令。而当敌人众多之时,它又不可能分担出足够多的精力去应对,因此,人海战术就成为了唯一且不得已的选择。这些灾厄生命从天空、大地群蜂般的袭来,形成一股海啸似的磅礴气势。面对这一切,爱丽丝的做法是以灵活的小部队为子单元,分配不同的任务与功能,比如后勤单位、主力单位、快速行动单位等等。她在混乱的“棋盘”上布局,通过密切的信息传递与强力的配合来实现以少胜多。
从效果上来看这是有效的,得益于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绳儿,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被打通,放下了彼此的提防,拾起了最为纯粹的信任——而之所以产生这不可思议的现象除了生死存亡之际所爆发的人性本能之外,还有来自哈伦卡娜·霍金顿振奋人心的开战宣言。
这声势浩大的反抗军中,有莱恩市的平民,有奥雷米亚军人,有王国骑士团的士兵,有曾经神树的信徒,也有被秩序局通缉的犯人。那些因立场所产生的矛盾顷刻瓦解。
但此时此刻,只有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