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伦卡娜乘巨龙以领袖之姿迎敌。她动用家族秘术,魔龙胸前的熔炉燃烧熊熊烈火,硫磺的气味弥漫,温度骤然升高,火焰旋转,升腾起一道道通天的火柱,四周侵袭而来的灾厄生命只在眨眼间焚烧殆尽。
这桀骜不驯的炼狱魔龙之所以对哈伦卡娜保持尊敬,并非都是瑞奇·弗莱尼的原因,而是在缔结契约之后,它掌握了一种全新、有效的术式,不再是将满腹烈火直白的进攻。
这都归功于哈伦卡娜的一句话:“你之所以千百年来都没有长进,就是因为你不肯低下自己高贵的头。”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深度反省,炼狱魔龙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它从不深入地钻研技法,享受着碾压式战斗的快感,甚至沉迷其中。
所谓的招数不过是来来回回地将火焰从口中吐出来,又或者让熔炉内的熔岩肆意流淌。面对落后于自己的敌人,这十分有效,可也仅仅止步于此,永远也无法战胜强于自己的人。
但在哈伦卡娜的特训之下,它为了进步,舍弃了曾视作珍宝的高傲,换了一种谦逊的心态去面对他人,除了在水塘里泡澡,它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契约术为它量身打造的秘术上。
短短几月,便突破了从出生起就阻碍它进步的瓶颈。
“火焰狂舞!这招我练了好久!”炼狱魔龙看到辛苦修炼的招数轻而易举的就击败了敌人,心中倍感欣慰。
“嗯,值得表扬,但现在,该瞧瞧这个大家伙了。”哈伦卡娜严肃地说。
硝烟之中的残面威严而不含感情,骨头上的裂纹仿佛在彰显着屡屡战绩,所谓战斗在它面前不过轻描淡写。
“灭了它。”哈伦卡娜剑指残面。话音刚落,炼狱魔龙的熔炉就发出“轰隆”巨响。
一道猩红术式在天际缓缓张开,古老的文字书写着晦涩难懂的咒语,汹涌的炼狱之火缭绕着,而残面却像是在迎接自己的宿命一般没有动静。
“轰隆!”雷鸣般的巨响之后,死寂的气息弥漫在天空之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令人不安的涟漪。术式成功了。来自地狱的火焰汇聚成了一柄三叉戟,族史中称之为:终焉之枪。
哈伦卡娜的短发随风飘动,她抬起头来,见证家族的至高秘术,心中激动难耐,她重振了霍金顿家族的荣光。
百万亡魂可怕的悲鸣声铺天盖地,纯洁的天使齐唱天堂之歌,终焉之枪撕裂了世界的边界,随即飞快的下落直至贯穿残面,引起一阵世界毁灭般的死寂。
烈焰升腾,通天而起,炸起十字架,整座莱恩市为此震颤,但却没有被破坏一丝一毫,唯有残面在炼狱之火的灼烧下分崩离析。
哈伦卡娜沉默着,她赢了,但还没有从中反应过来。霍金顿家族的祖先果然没有欺骗她,终焉之枪就是人类至高的审判之力,可以重创神明。
滚滚浓烟与硫磺气味弥漫开来,突然,响起了古怪的掌声:“不错的招式,如果那真的是我,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哈伦卡娜心中一颤,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与残面一模一样的骷髅巨人缓缓走了出来,不过,它有着身躯,手中握着智慧的权杖。
“哈伦卡娜小姐……它将自身的神性转移到了那个面具身上……骗出了终焉之枪,这下该怎么办?”炼狱魔龙慌张地说。
她最初的战术就是以雷霆的速度击溃残面,在双方的第一轮试探中就使用最终手段,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如今显然失败了。
而短时间难以再次发动终焉之枪,即便发动了,敌人又有了警惕之心,不会给他们使用的机会。
“生路唯有一条,就是成为我的傀儡。”骷髅王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哈伦卡娜心中默默规划战术,她通过契约术告知炼狱魔龙:“必须找机会再次动用终焉之枪!”
这是唯一的机会。
骷髅王遗憾的摇头,它高傲且不可一世的举起智慧权杖,宣告:
“去迎接你们的苦难吧。”
伴随一阵恶魔的嗤笑声,幽暗的天空之上飘来了密密麻麻的头颅,遭受着碧绿灵火的灼烧,噩梦般的低语声不断,有孩童的欢笑,有老人的沉默,有男人的怒斥,有女人的哭泣……在骷髅王的驱使下如同十万人的合唱团,音律与音节依照奇妙的排序依次作响,演奏着独属于亡灵的歌谣。
漫天的骷髅头飞向战场,尸山血海间,筋疲力竭的反抗者们尚未从永无止尽的战争中回过神来,便要面对着已故的爱人,尚未降世的婴儿,逝去的家人……
要么亲手杀死,要么就此倒下。
“……母亲?”哈伦卡娜颤抖地认出了一颗消瘦、苍老的头颅,脑中浮现出一张温柔的面孔。
她头痛欲裂,眼眸中蕴含着剧烈的痛苦,但这仅仅一闪而过,随即被领袖之心浇筑的高墙阻挡,又使她变回了那副坚韧而封闭的状态。
“哈伦卡娜小姐?”
“我没事……我没事……动手吧……”
“你的心脏,在抗拒。”
“但我的精神在坚持!”
骷髅王幸灾乐祸地望着沉浸在悲愤之中的人们,手中的智慧权杖闪烁着寒意。一张张扭曲而崩溃的面孔令他格外愉悦。
同类相食,手足相残……这是他平生最爱的戏码。
少数的人沉默着,被心中想念之人杀死;少数的人摈弃情感,亲手埋葬了他们;更多的人满腔怒火,不顾安危飞奔向骷髅王。
在骷髅王观察战局之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响彻。
哈伦卡娜最后与母亲告别,在那时间停滞般的一瞬,她亲吻那熟悉而陌生的脸颊。
炼狱之火将母亲的锁链烧断,因病消瘦的头颅化作尘埃。
哈伦卡娜内心出奇的平静,她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但在心灵深处悄无声息的裂开了一道缝隙,随人生的成长而蔓延,直至大厦崩塌。
巨龙腾空飞起,庞大的身躯迎面向骷髅王重重砸去,然而下一秒,却被天空中袭来的一颗骷髅灵火阻拦。炼狱火与亡灵火共舞,纠缠为一团,发出刺耳的悲鸣与难闻的硫磺味。
炼狱魔龙与亡灵之王的战斗打响。
哈伦卡娜拔出剑刃从龙头跳了下来,她目中唯有骷髅王一人,这时候,心中积压已久的悲愤突然被点燃了,仿佛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涌出来。
“你伤害了我的故乡,我的家人,我的朋友,现在,你必须得付出代价!”她感到情绪有些失控,刚才母亲遭受的虐待终究是激怒了她。
理性,这个她从来不敢轻视的东西在这一刻如同消失了一般。
剑刃撕裂了风,劈开了恐惧,斩碎了骨头,刻进骷髅王的脖颈,只差一毫便可取下这颗惊恐万分的头颅。
以往的人生经验赠予她最宝贵的礼物就是:情感难以接受的,就用理性去剖析。她从不轻易向别人透露情绪,所以扑克脸与精准的微笑就是大家对于她的认识。
而第一个撕下这面具的人就是瑞奇·弗莱尼。监狱中的日子,让她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是渴望被人理解与爱的。
她羡慕瑞奇,羡慕她可以无所顾忌的成为一个真诚的人。而她却不行,倘若没有面具与虚情假意的庇护,这个伤痕累累的孤独少女就会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展示给众人——她没有勇气去这么做。
但至少,在瑞奇面前她可以放下一起的重担,短暂的享受着单纯与善良所带来的美妙。
如今……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思绪席卷了哈伦卡娜内心的孤岛。
抗争之火……丧亲之痛……绝望之苦……恐惧之渊……
她怒斥着世界的不公!没有给予她一个幸福的家庭!
她怒斥着命运的愚弄!让重振家族的荣光在国家灭亡之时才升起!
她怒斥着战争的残酷!为那些踏入战场的孩子们而流泪……
攥紧的手掌深深陷入剑柄,哈伦卡娜不知道自己是到底是什么表情,也许扭曲成了一团?也许泪流满面?也许如往常一样维持着可笑又可悲的扑克脸?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必须让这个混账下地狱!
她嘶吼起来,整座莱恩市都回荡着。
然而,剑刃却纹丝不动,她感觉砍向的并非是骷髅王,而是一座大山。
恍惚中哈伦卡娜回过神来,她的情绪迅速抽离,留下来的只剩下贯穿腹部的剧痛,随之而来的是身心的无力感。
原来,那骨头并非坚不可摧,只是哈伦卡娜在前一刻失去了将之斩断的力气。
悔恨的血水染红了衣服,她在漫长的人生中每天都压抑着情绪,却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被她最擅长的事情给绊倒了。
骷髅王举起智慧权杖,准备给予她最后一击。
炼狱魔龙仍然在苦战之中,在亡灵之王铺天盖地的灵火进攻之下,无法分担出精力来保护哈伦卡娜。
“这就是……我的宿命?”她松开了手中的剑,眼神熄灭了,迎接自己的结局。
“真是奇怪,我从瑞奇口中了解到的哈伦卡娜,可从来不是一位甘心顺从宿命的懦夫!”
听到那个名字,溺水的哈伦卡娜像是抓住了什么。
月光拨开灰暗的尘雾,伴随蒸汽货船的轰鸣,奥雷米亚女王率领后援军队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