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天,从贝森港赶来的军队抵达莱恩市。这多亏卡萨骑士长对王国可供船只通行的河道分布了如指掌,规划了一条在法律上不允许的便捷路线,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卡萨骑士长来到作为指挥部的帐篷,与爱丽丝、弗罗斯特、洛伦佐三人见面,短暂的会议中几人迅速调整了策略。
骷髅鬼士们进入了战场,作为一支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岌岌可危即将坠入悬崖的局势。经过船上的修养,这些在贝森港一线奋战的士兵们又恢复了往日的锐气。很快,便将不断后退的战线推进数百米。
曾经自以为闻名于世的奥雷米亚军队却失去了信心,枪炮与刀剑在灾厄眼中没有任何威胁,与人类作战的经验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统治这支军队的将领放下了昔日的高傲,听从爱丽丝的建议,让这些人高马大的军人去运送伤员、在后方医院帮忙。
神树子嗣真正可怕之处在于,它们就如野外的蚊虫,怎么也杀不干净。
指挥部中的几人也因此产生了分歧。
弗罗斯特教皇、洛伦佐提议发起倾尽全力的猛烈进攻。爱丽丝与卡萨骑士长却始终坚持要将战争的消耗控制在尽可能低的程度,换取更久的生存时间。
“先生们,女士们,战场上每分钟都有人在死亡,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我们还是拿不出最终的对策,就只剩下等死一条路可选!”洛伦佐先生口袋里的烟草用尽了,他焦头烂额,礼帽扔在了地上。
“别这么说,年轻人,说得好像和我们一直有路可选似的。现在,要么怯懦的死,要么勇敢的死。”弗洛斯特的脸上没有表情,即便他的徒弟正躺在敞篷外的白布下。
紧接着他深邃的眼眸望向沉默不语的爱丽丝,疲倦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让你的朋友,那个可以扭转战局的人救场,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都自身难保。我们不能把生存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爱丽丝心情复杂,她回忆起去艾兰德镇时的场景,意外地撞见这个触手怪偷偷做坏事儿,她气呼呼地躲进了屋内,发誓不和她再有任何的交集,后来却没想到被这个家伙救了一命。
她被回忆中触手怪那手忙脚乱的模样给逗笑了,打破了严肃而沉默的氛围。
“请各位放心,亵渎母神瑞奇·弗莱尼小姐与巨灵神达成了合作,将会一起面对神树。”卡萨骑士长掏出了《深海手札》,他认真道:“破局的关键也许在这。”
“此话怎讲?”洛伦佐追问。
“在那个人类尚未诞生的遥远时代,世界之王将“天空”、“大地”、“海洋”的神权给予了三个最为出色的子嗣。而深海手札就是海洋的神权,这是半神与真身的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卡萨骑士长毫无保留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让瑞奇成为真正的亵渎母神?然后……杀死自己的妈妈?”爱丽丝蹙起眉头,十分疑惑。
“不要用人类的常识去理解神明。对于神上来说,瑞奇不过是身上长得一片叶子,要多少有多少,不会投入所谓的情感。”卡萨骑士长说。
“亵渎母神的力量都是神树给予的,那么她又该如何战胜神树?”弗罗斯特教皇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卡萨骑士长摇摇头,也对此深感怀疑,认为这是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
“等女王救下哈伦卡娜,我们才能做进一步的打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他看了一眼手表的银针。
在骷髅鬼士投入战场作战之时,燃着炼狱之火的巨斧从梅罗尔手中伴随破空声飞出,为哈伦卡娜挡住了向着脖颈撕咬而来的恶犬头颅。
哈伦卡娜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各报社争相报道的奥雷米亚女王。但与之相比却又有种微妙的差别,很快,她发现了原因——金发灿灿的少女并不像采访所言的那般风雅,火炬般的目光之中富有破茧为蝶的坚韧,巨斧与狂风的映衬赋予她女武神似的凛冽。
好美……但和瑞奇比还是差了些。
“多谢,女王陛下……”哈伦卡娜有些别扭地说。
“唉……别傻了,奥雷米亚都快从地图上消失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女王?现在谁能为大家提供干净的水和面包,我就承认她是下一任的女王!另外,叫我梅罗尔就好。”梅罗尔意外的幽默。
“好的,梅罗尔小姐……”哈伦卡娜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比如你和瑞奇是什么关系?但处于礼貌她选择压制追问下去的欲望,更何况,她们的敌人仍然没有倒下。
炼狱魔龙在与亡灵之王的战斗中不占上风,漫天骷髅雨的侵袭之下,烈火形成一道墙壁,转眼便被浇灭。它竭尽全力地躲闪,直至寻找到了一个难得的时机才从偌大的进攻范围内脱身。
“好久不见,梅罗尔大人。”炼狱魔龙咳嗽两声,即便它在刚才的战斗中负伤,也能够听出来这咳嗽声中难掩的尴尬。
毕竟……梅罗尔是前任主人……
而在这沉寂的氛围中,梅罗尔蹙起了眉头,两眼盯着魔龙看了一会儿,在后者紧张的情绪中缓缓开口:“你的力量更强了,恭喜你。”
炼狱魔龙松了一口气,随后眼角溢出了感动的泪水,扭扭捏捏地说:“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夸我……”
“闭嘴。”
“哦。”
哈伦卡娜望着这滑稽的一幕,倘若不是身处硝烟弥漫、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她真的会笑出声来。
骷髅王驱使着亡灵之王,在他的身后,燃烧着灵火的骷髅头低声怒吼。
半神之躯,对于没有踏入真神层次的生灵来说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梅罗尔难过起来,倘若不是父神大人突然断开了灵魂的联系,她尚有一战之力。
他去了哪里?
梅罗尔有了不好的猜测,但她尽力不去想,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眼前的敌人上。
“梅罗尔小姐,请给我制造一次机会,我会解决这个混账!”哈伦卡娜认真地说。
“好,需要多久,那家伙不仅强大,还很狡猾,我没有把握坚持太久。”梅罗尔如实说道。
“10分钟,我需要重构终焉之枪的术式,然后用魔龙的炼狱之火引爆。”哈伦卡娜心跳加快,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事儿。
终焉之枪作为霍金顿家族中最高阶的术式难度极大,构建阶段不仅漫长而又复杂,往往还会产生堆积如山的失败品,在家族中被视为一代天才的祖父也需要数月才能完成一枚。
而哈伦卡娜却是这个落寞贵族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她又如何做得到呢?
梅罗尔也听说过霍金顿家族,对此也有一些了解,深知这其中的难度。她沉默几秒,没有多言,拍了一下哈伦卡娜的肩膀,说道:
“我可以为你争取十二分钟。”
话音刚落,她手持巨斧,旋风似地投身于战斗,直面骷髅王。而炼狱魔龙士气大增,紧随其后,与亡灵之王继续撕咬。
哈伦卡娜被这份无言的信任所感动,没有耽误一刻,调动灵魂力,构建“终焉之枪”的术式。
巨斧梅罗尔似在风中舞蹈,长发飘动,火花绽放。她奔跑起来,猛烈而迅速地挥动斧柄,步步紧逼骷髅王。
巨斧与权杖的交锋,砍击与格挡的碰撞,耳边响彻着节奏紧密的敲打乐。
她在心中默默倒数,深知骷髅王绝非什么平庸之辈,如今这上风的局面不过是表面现象,也许这个狡猾的家伙正等待着自己的一次误判,认为可以了结他时,再给予最为凶狠的反攻!
而她要做的就是不去识破这层阴谋诡计,并通过加快的攻势,告诉这个喜欢折磨人类、喜欢悲剧的骷髅王:我在找一个可以处死你的时机。
伴随身后的龙啸之声,梅罗尔拼尽全力,将对身体的控制精细到每块肌肉,让脑中事先预演的场面在现实中上演。
迈步、转身、格挡、躲避、偷袭……骷髅王如她脑中所想的一般,没有任何偏差。
这个颇为棘手的敌人转身间就变成了一张白纸,他所想的一切都一字不落地倾泻在上边,而梅罗尔却能细细阅读每一行。
骷髅破土袭来,梅罗尔一脚踩碎,紧接着一个转身,巨斧砸碎另一颗头颅。
而现在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了她的面前——骷髅王尚未从躲闪中站稳脚跟。
梅罗尔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却没有立刻挥出斧头,反而向前踏一步,随之向身后的空地跳去。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一具埋葬在地下的兽骨破土而出,尖锐而锋利的牙齿令人生畏,诅咒的血浆流淌下来,如果她试图抓住“机会”袭击,那么此刻就会命丧于此。
“你很聪明。”骷髅王攥紧智慧权杖,计谋被识破令他感到不悦。
而梅罗尔无心在乎骷髅王的赞美,因为这才过了五分钟,她用余光悄悄瞄了一眼奋力构建术式的哈伦卡娜,深吸一口气,眼神格外平静。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事儿?”骷髅王冷眼望着。
“你险些死在她的手上,又怎么会不去提防呢?我说会为她争取时间,这是建立在你知道计划的基础上的。”梅罗尔口吻平静地说,说罢,她额头之上缓缓张开了一只血眸。
身为鬼月唯一的神选者,她拥有炼狱之火,还有跨越生死的力量。如今,鬼月不知缘由的切断了与她的联系,所以若要再次将自身置于“神性”的层次,便要承受灵魂灼烧之痛,以“生命”与“人性”为代价。
“你居然强行提升了自己的生命层次!?”望着眼角流血、痛苦万分的梅罗尔,骷髅王震惊不已,他继而笑起来:“但即便你短暂的成为了半神又能如何呢?你的失败已成定局!”
“战胜你,足够了!”
梅罗尔擦去嘴角的血迹,释放神性,血眸散发猩红之光。
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巨斧变大数百倍,撕裂天空的尘雾,伴随巨浪与轰鸣,重重砸向“渺小”的骷髅王。
“回来!”骷髅王从未有过这般慌张,他紧张地将与炼狱魔龙搏斗的亡灵之王召唤回来。
转瞬之间,亡灵之王的灵火形成了坚固的护甲,下一秒就被可引起天塌地陷的巨斧砸飞。
一阵刺眼的闪烁,火焰通天而起。
随即而来的是“轰隆”巨响,以及可怕的灼烧声。
纷乱的石块如雨水般的落下来,洒在了战场上凝聚的血池,引起阵阵涟漪。
刹那,梅罗尔失力倒在了地上,鲜血从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流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很快连长相都无法分辨了。她额头的血眸紧紧闭上,给灵魂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她在灵魂与肉体双重的剧痛之中难以回神,整个人仿佛在地狱里魔鬼的虐待下挣扎。
尘雾消散,狼狈不堪的骷髅王从巨大坑洞中爬了出来,他依旧高傲,手持智慧权杖,只是灵火变得稀薄。
“伟大的奥雷米亚女王,你伤的,似乎比我更重。”骷髅王阴冷地笑起来,战胜强敌的喜悦,也是他所喜欢的。
但梅罗尔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她感到天旋地转,感觉自己身处另一个世界……没有战争、疾病、贫穷、灾厄……而她正在和朋友享受音乐。
她听到哈伦卡娜的声音:“谢谢你,梅罗尔,接下来该我了。”
你也要独奏吗?明明是贝斯手。
紧接着她回过神来,暗沉的视线中银发少女手持狱火缭绕的“终焉之枪”。
耳边响起撕裂般的呐喊声,宛若流星一般,闪烁红芒的三叉戟划过夜空,贯穿骷髅王的身躯。
这时候,天堂与地域的分界再次交汇,圣歌与诅咒齐鸣,黑与白的羽毛漫天散落。
十字架轰然炸起,如同烟花一般美丽。
梅罗尔心想,她好久好久没有见过烟花了。在她发愣时,哈伦卡娜拖着疲倦、重伤的身体躺了过来。
“……累死我了……这下族史里必须记载我的光荣事迹了……”哈伦卡娜大喘着气。
“你是怎么做到的?”梅罗尔忍不住问道。
“其实很简单,我舍弃掉了失误率最高、最复杂的符文,以最为快捷的方式构建,代价嘛……威力大约是完全版的十分之一。”哈伦卡娜回忆起刚才的画面还是感到心慌。
“但那真的能杀死半神吗?”梅罗尔担心起来。
“我最初的计划其实是威慑他、或者重伤他,换取我们逃跑的机会,但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么强大的杀招,给了我击败他的条件。谢谢你。”哈伦卡娜真心道谢,倘若梅罗尔不来的话,她真的会死在这。
临时指挥部。
帐篷被一只布满灰尘的手掌拉开,死里逃生的两人相互搀扶着,默契地躺在了地上。
“哈伦卡娜,还有女王陛下,你们受了好重的伤!”爱丽丝惊奇地叫道,她赶紧找来包扎用的药物与热水、毛巾。
“没有红茶啊……嘶!”梅罗尔想分散注意力,但还是痛的喊了出来,她此时失去了活动能力。
“原来伟大的奥雷米亚女王也会痛啊,哈哈。”哈伦卡娜调侃道,她习惯了疼痛,包扎消毒完后坐在了一张凳子上。
卡萨骑士长向还不认识自己的哈伦卡娜自我介绍,随后重复了一边目前的情况。
哈伦卡娜很快就理解了,她悲观地说:“我们快到极限了,手底下的士兵们并没有在座几位的手段,与牺牲的人相比,伤者都算少数。”
指挥部陷入了沉默。
从帐篷外走进来的弗洛斯特教皇冰冷地说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我们必败无疑。”
洛伦佐拍桌而起,他失态大喊:“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那难民区的人怎么办!?”
这时弗洛斯特教皇眼中的呆滞被大家察觉,那是迷失在极寒之地的绝望。
在几分钟前洛伦佐还不会从他的眼中读到这份感情。
压力与怒火没有烟草的压制,让洛伦佐变得格外暴躁,他快步走出,拽住弗罗斯特宽松的衣领,而这个本该有着高傲王都腔的老人却怎么也不挣扎,仿佛放弃了一切。
他瞪着这个如木偶般枯瘦的老人,突然怒火被浇灭,他用怜悯的口吻说:
“弗罗斯特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本该是一路人啊……我们都誓死不屈!都要成为光荣的枪炮亡魂!都要为人类的勇敢与反抗写下不可抹去的一笔!请告诉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哈伦卡娜、爱丽丝、卡萨、梅罗尔三人都默默望着两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弗洛斯特教皇这时才冷冷开口:“她来了……她已经来了……我们必败无疑!”
说罢,他喷出一口鲜血,溅出两米的血迹,染红了洁白的胡须,随后轰然倒下。他无法闭合的双目望着徒弟被埋葬的方向。
洛伦佐俯下身,手指颤抖地按压在他的颈动脉,沉默一会儿,缓缓站起身,失望地说:“他死了。”
众人回味着他临死前的话语,气氛十分古怪。
而当爱丽丝缓缓拨开帐篷帘时,忽然正愣在原地。
她指向远处,声音被恐惧所影响:
“是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