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有多少胜算?”
“几乎为零。”
瑞奇·弗莱尼的回答,令在场的四人感到不安。
那平静的口吻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
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绝不可能是瑞奇。
即便她有着淡雅华丽的酒红长发,即便她双眼依旧是浅褐色的,即便她还戴着自己送的契约纹章……
但哈伦卡娜却还是感到不寒而栗。在那熟悉的皮囊之下,似乎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在挣扎……在反抗……在变化……
她怔愣地遥望瑞奇眼中那飘渺的漩涡,耳边众人的谈话声愈来愈远。
这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发什么愣呢?你心心念念的好员工回来了,现在,人类的命运就在我们小小的报社手上了。”爱丽丝的皮肤皱起来,嬉皮笑脸。
“是的……还有人在等我们……”望着这张平日从不开玩笑的脸孔,哈伦卡娜有些紧张地说。
“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莱斯利说。
梅罗尔探过头问道:“哈伦卡娜,你受伤了吗?”
“不,我……”
“其实,我也有点。”
在这时候,哈伦卡娜才看到梅罗尔眼中那荡漾的忧伤,被睫毛与眼眶拦住。
原来,记忆与现实的割裂感并非哈伦卡娜一人的感受。
瑞奇·弗莱尼静静地注视着一切,一言不发,久久沉默,仿佛是局外人,也仿佛是不怒自威的神像。
突然她对准天空伸出手掌,轻轻一捏,那无形之物顿时化作有形,是一颗狰狞的眼球,被凭空捏爆,血浆飞溅。
她呢喃道:“你收回了血月的神权吗?”
轻声呢喃中,瑞奇踏上了炼狱魔龙,她对众人说道:
“没时间耽搁了,快上来。”
巨龙振翼,低空略过难民营,掀起一阵狂风。
“轰隆!”
飞腾的焰火化作火网铺天盖地,蚊形灾厄在顷刻间便沦为灰烬。
“这里交给你们了。”瑞奇对面色凝重的众人说,随即高高跃起,落在参天巨树的根部。
背后生出的七十二条触手助她飞檐走壁,一路向上攀升。
繁茂的枝叶中成千上万的灾厄生命窜出来,拦截袭来的瑞奇。
在刹那间就被她随手甩出的数万柄由亵渎之水凝聚而成的飞刃尽数毁灭。
尸骸漫天洒落,瑞奇赤足踏在了那参天巨树的顶端。
一座由树枝编织的宫殿,两侧是一排排狰狞恐怖的骷髅石雕,这些没有生命的守卫恭敬地跪地,叩拜世界王座之上的君王。
她漫步走入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管风琴奏响神秘的音律,时轻时重,跌宕起伏,宛若莎士比亚的戏剧,回荡在耳边。
终于,在一座神像前瑞奇见到了那座宏伟壮观的巨型乐器。
按键无人自弹,音管发出轰鸣,阀门开开合合,音箱嗡嗡震动……
“这是我从一座被砸烂的教堂中找来的,你入迷了?”神树的声音不知从何传来。
“以前,我也想成为一名管风琴家,但在我生活的地方它并不普及,少数的教堂才有。”瑞奇闲谈道。
“你真是个矛盾的家伙。”神树笑着从宫殿的一侧走了出来。
“是吗?”瑞奇不解。
“你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一会儿是我的女儿,一会儿又是另一个家伙,一会儿冷漠至极,一会儿又天真烂漫。”神树打量着她。
“至少,我们都是一样的迷茫。”瑞奇笑了起来。
“巨灵与鬼月的神权我已经收回,现在就差你的了。但……我也不愿成为一个残忍的君王。”神树说。
“你已经是了。”
“我的孩子啊,你要明白,我一直以来都在为我们的种族谋划未来。我沉睡时,人类,这渺小狡猾的种族是怎么对待我们的?”神树换了口吻,抓住瑞奇的双手。
“……”
“他们将我们赶尽杀绝,让你的弟弟妹妹们只能过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要对我下手。说来也是,我最信任的三个孩子,竟然有两个都背叛了我。我很伤心……”
“……”瑞奇仍然一言不发。
“你会背叛我吗?还是说,你在同情那些占领我们生存空间的人类?你得明白,即便我们不动手,他们也会自相残杀,走向种族灭绝的境地。”
神树将瑞奇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柔软的酒红发,亲切地说:“我的孩子,回到我的身边,好吗?”
气氛沉寂了几秒。
“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你会被亵渎吗?”
她七十二条触手飞速伸张,细微的尖刺扎入神树的身躯,亵渎之水迅速分泌,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扩散。
神树的身躯在转眼间融为污泥……
但几秒钟后,她又从宫殿的另一处走了出来。
“不过是一具躯壳,要多少,有多少。”神树笑道。
话音刚落,宫殿的某处就有一根纤细而又坚硬的树枝,裹挟神圣的金光,从瑞奇的身后突袭,刺穿了她的胸膛。
树枝继续生根发芽,与心脉相接,钻入血管与皮肉,短短几秒就让瑞奇动弹不得,她像一个大摆锤被拎了起来,反复砸在地面。
宫殿中响彻着富有规律的砸击声。
咔嚓!
树枝骤然断裂,瑞奇挣脱出来,手持亵渎之水化作的剑刃,正要砍向神树的头颅,却又被藤蔓缠绕,扔出了宫殿,从高空摔落。
刹那,雕像巨人从宫殿中苏醒,攀附在树枝之间,重拳砸了下来。
半空之中,强风吹拂。
瑞奇屏住呼吸,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的亵渎之力,以及灵魂深处那来自深海手札的呼唤。
她沉沉睡去。
……
万丈深渊的地牢,螺旋阶梯无穷无尽的向下延伸,通向一个不为人所知的世界。
昏暗中的唯一光源来自于一盏忽明忽灭的油灯。
摇曳的灯火映照着瑞奇·弗莱尼那迷茫的双眼,她长靴作响,脚步回荡,成了这单调不止的音节……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阶梯的边缘,探头望着脚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只需失足半步,便可摔得粉身碎骨。
“我还要走多久?”
孤身独处在这古怪的地方令瑞奇倍感孤独,她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理智尚处于崩塌的边缘。
“灯油快要用尽了,我却仍然找不到出路……”
她悲观地想,却仍然无能为力。身上不过 一件单薄、残破的囚服,因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寒风而瑟瑟发抖。
这一刻,瑞奇·弗莱尼孤立无援。
她怀揣着幻想在这里走了很久很久,但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她又故作聪明地转头向上行走,但总是在原地打转,绕回了最初的起点 。
“也许……我已经死了。”瑞奇疲惫地想,她坐在了阶梯边缘,将油灯放在身体的一侧,在寒冷中裹紧自己的身子。
“我的两次人生都活得这么失败……要么碌碌无为,平庸软弱……要么一手好牌,打个稀烂……我真是个扶不上墙的蠢货。”瑞奇回望这两段被逼入绝境的人生,厌恶地评价自己。
“但我到底走错了哪步,才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双腿。
“我的愿望……仅仅是遵从自己的心……我讨厌虚伪的,所以我永远真诚;我讨厌邪恶的,所以我追求正义;我讨厌勾心斗角,所以我不舍得丢下自己的天真……”
“我想要成为理想中的瑞奇·弗莱尼,她对正义有着似火的执念,勇敢无畏,足智多谋,被所有人喜欢,被所有人依靠,同时也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眼眸……”
“我的坚持是错误的吗?”
灯火摇曳,瑞奇的影子飘摇起来,她感到痛苦,心脏沉重,思绪紊乱,肺腔仿佛被压扁。
她第一次对曾深信不疑的人生理想产生怀疑。
而这,似乎比死亡更令她绝望……
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沾染了迷雾。
“我在原地徘徊。”
“我无法和亵渎母神融为一体。”
“因为,我始终无法舍弃人性,无法放下理想……”
而在这时,油灯的火焰明亮了许多。瑞奇缓缓站起了身,她望向深渊之底。
“我不能成为别人眼中的自己,而是要成为我理想中的自己。”
“我想,保护大家。”
“代价,不过是舍弃自我而已……”
终于,她向前迈出一步,跌入深渊。
下坠……下坠……下坠……
视死如归的瑞奇再无恐惧。
落入一片漆黑海洋,亵渎母神等候已久。
七十二条触手翻涌出海啸,宛若深渊的双眸凝视着被亵渎之水溶解的瑞奇·弗莱尼。
远古圣歌,黎明响奏。
登位,神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