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林顿斯监狱四面环河,将关押至此的囚犯与外界隔绝,只有一条通往海港的水路,每隔三十天有运输物资的蒸汽货船冒着灰烟来往。对于这些囚犯,那是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即便他们是一群终生失去自由权力的罪恶之人。
钟声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响彻整座监狱。格莱德·布恩困倦的两眼泛红,他又透过栅栏的一处窟窿看了整晚星星,和阴霾笼罩的蒸汽之都不同,这里远离工厂、污水、废料。河水清澈,空气清新,傍晚的夜色很美。
他下了床,站在铁门口,等待狱警的命令。临床的男人显然不情愿听从这些人的安排,坐在床边直到脚步临近才会板正的站起。这时快入冬了,囚服的布料粗糙但还算暖和,是监狱中为数不多人性化的体现。
鹰钩鼻狱警握着警棍走来,在铁栅栏上“哐哐”敲了两下,一连串的钥匙叮铃作响,在许多人耳中犹如金币散落般的美妙,有股自由的味道。格莱德每到这时就会联想到早起出门的女儿,但她那张面孔永远停留在十二岁的模样,入狱十年来亦是如此。
“现在,清点人数。”
这狱警总是一副冷漠的态度,嘴上说着“清点人数”,但这里的囚犯们心里都清楚,他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不过无人在乎这些,毕竟凡是被送进来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混账。
临床的法米尔·波特,靠着一把短管左轮入室抢劫,将可怜的一家三口全部杀死,起因是当晚喝了酒壮胆,没在家中找到值钱的财物,就将愤怒倾泻给了无辜的人。
说起邪恶就不得不提隔壁牢房的布林肯·霍尔莫斯。他不贪图财富,也不贪恋美色,唯有一个癖好,就是杀人作乐。作乐两字体现在他的手法上,据传言他喜欢将活生生的人解刨,肢解的如新鲜牛肉,用铁钉挂在墙上,似欣赏艺术品般令他陶醉。
相比与他们,格莱德·布恩的罪行就显得平庸。他杀了一个作恶多端的男人,那人玷污了他的女儿。在一艘货船上,格莱德以谈生意的名义把他带到甲板,那日风雨大作,货船在海上如沸腾菜汤中的菜叶,海浪击打木桶使其到处翻滚。
他用未开封的名贵葡萄酒砸晕了男人,雷鸣掩盖住惨叫与玻璃瓶炸裂的声响,红酒与鲜血融为一滩,尸体被抛入深海,消失在一片危机四伏的海域。
从那天之后,格莱德·布恩就变了一个人,他变得烦躁不安,睡觉时,他感觉在房间的某处,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这令他愤怒。每到这时,他就会把能碰到的物品都摔在地上,用头猛烈撞击墙壁。
可真正使格莱德焦躁的,是他发现女儿不见了。
他与女儿一同上了那艘货船,下船的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整日恍惚出神,记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我保护了我的女儿。”
格莱德·布恩本可以隐藏一切,继续以一个热心善良的公民自居,做着烟草的生意,白天散漫,晚上饮酒,与那群酒鬼们赌到倾家荡产。
这是命运原本的轨迹,但在一个阴雨纷纷的下午,他打扮的如一为优雅得体的绅士,撑着黑伞,路过莱恩街头。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下来的似乎是一对父女,男人金发碧眼,女孩穿着白裙,他看到了远处钟楼的时间——下午五点。
两人进了屋里,有说有笑,透过厨房的那面玻璃,格莱德看到女孩跑到饭桌前,吃起饼干,男人则将一瓶果汁放在了女孩面前,女孩开心极了,亲吻了一下男人的脸颊,男人摸着女孩的额头。
格莱德一言不发,手里的伞掉在了地上,雨滴浸润了他的眼珠,眼前朦胧一片,再次看向他们时,两人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在格莱德眼中,女孩美丽的五官,柔顺的头发,不断变化,直到他认出了她:
“那是我的女儿。”
当晚,格莱德被捕入狱,罪名是杀害了一对无辜的父女。
王国最新颁布的法律声明罪犯也享有人权。教会为这份法典的诞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那些神职人员声称:“他们也是上帝的孩子”。
支持者成为了主流,也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表示赞同,就比如鹰钩鼻狱警。
鹰钩鼻狱警做完记录,将牢门紧锁,去了其他牢房,每走过一间,就有囚犯在背后呲牙咧嘴地挑衅,借此解闷,在这一举动上,这些罪犯倒是出奇的团结。
格莱德·布恩与法米尔·波特关系并不融洽,哪怕两人在狭窄到只放得下两张床铺、一个马桶、一个盥洗台的牢房共同生活了几年。
法米尔·波特是个鲁莽粗俗的人,并且不注重卫生,这半年来格莱德就没见过这满脸胡茬的男人有过任何清洁行为,身上的味道和下水道里的粪臭同样让人作呕。一到晚上还不自觉的磨牙打呼噜, 毫不夸张的讲,格莱德认为这是比无期徒刑更为残忍的折磨。
但到后来他也想通了:不能和一个内心与身体同样肮脏的人做朋友。之后两人的交际减少了,从不说话,任何的口角与摩擦,双方都视而不见,当做没发生。毕竟监狱的条件本身就差,无非是多一些臭味、噪音、吐沫罢了。
囚犯们在狱警的看管下陆续来到食堂,今天的早饭很丰盛,有一块坚硬的黑面包,一碗快凉透的菜汤,漂浮着萝卜块与青菜叶。你问丰盛何在?格莱德竟然在碗中找到一条宛如丝带般顺滑的鸡蛋花,此时在清汤中飘舞,他赶紧用木勺小心翼翼的挖起,欣赏了一会后,一口吞下。
他将黑面包捏碎,泡进菜汤,用勺吃着。
“布恩,能打扰你一下吗?”
这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格莱德认得他,是隔壁牢房的布林肯·霍尔莫斯,那个尸体艺术家。他的手十分粗糙,每当格莱德想到这个男人就是用这只手挖出人内脏的,他心底就一阵恶心。现在这只臭手竟然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顿时就怒了。
格莱德一言未发,抓起木碗就砸在了布林肯那张刀疤脸上,汤汁撒了一地。布林肯没反应过来,就后退三两步,捂住双眼,疼得大喊。他的眼睛不断流血,看来刚才一击砸到了他的眼球。格莱德没去理他,周围的人起哄大笑,狱警匆匆赶来,但没连忙制止,显然也想看戏。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布林肯在地上痛的翻来覆去,可没过一会就停下了,他站起身,瞪着格莱德,那双眼睛血红遍布,还流着血。
格莱德没和他对视,抄起拳头又打在了他的脸上。布林肯面部扭曲着,但依旧站着不动,既不还击也不退避,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中年男人身着西服,踩着皮靴走来,眼神如刀,手如雀爪,提着一个公文包。周围的狱警见状立即按住格莱德、布林肯两人,并赶走了围观的囚犯。
“霍克尔监狱长,这两人打架闹事,但已经控制住了。”狱警说道。
“看来惩罚还不够狠。”霍克尔监狱长云淡风轻的说。
“是的长官!”
“叫所有人去广场等着,我要重新教导一下什么是规矩。”
这是赛林顿斯监狱的罪犯难以忘记的一天。他们围坐在广场的四周,有两人被束缚住手脚跪在正中央,霍克尔监狱长手持长鞭,挥打个不停,皮肉炸裂的声音深刻的沉入所有人的记忆,再一次让他们意识到了在这没有尊严可言。
格莱德被打成了血人,医务室中医生给他们消了毒,做了包扎,他感到浑身如被千刀万剐,纱布没一会就被浸湿,既有疼出的汗水,又有渗出的血水。
当晚他被伤口疼得死去活来,像是那长鞭依旧在他身上挥打,只是看不见了,但那痛感不减。临床的布林肯疼得嗷呦直叫,或是因罪行重,或是因蛮横,他被监狱长打的最狠。
到了半夜,医生离开,值班的护士昏昏欲睡,病房中只剩下格莱德与布林肯还清醒。
“格莱德……格莱德?。”布林肯突然小声喊道。
格莱德不想搭理他,就装作睡熟,但实在痛的难以忍受,就忍不住的活动四肢,分担注意力。
“我们该走了。”
布林肯这一句让格莱德心慌起来,他身体僵硬,艰难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别担心,医务室晚上除了少数的几个护士、警卫值班,不会有人来的。”布林肯道。
“你杀了很多人,在这也是罪有应得。”格来德嘲讽他。
“不,我从没杀过人,只是这个社会无法接受我的爱好,就给我强加上一堆令人作呕的罪名,把我关进来!”布林肯一副无辜的样子。
“从赛林顿斯监狱服刑的囚犯口中说出来的话,能有多少可信度?”格莱德笑道。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进来?”布林肯岔开话题。
“我杀了一个夺走我女儿的家伙。”格莱德像是在炫耀功绩,“但得罪了他背后的贵族,这才入了狱。”
“格莱德·布恩,你只是在编造一个除你之外无人相信的谎言。”布林肯像是看透了他一般。
布林肯咳嗽两声,说道:“我们抓进离开吧,趁现在跑到墙外,明天一早会有货船停靠,我们趁机上船,几天之后就能喝上好酒了!”
格莱德本来想要拒绝,可在开口的前一刻,脑中回想起了女儿的面庞,这十年来他每天都在想念,从她的成长中缺席令格莱德遗憾无比。他不属于这里,不该受此惩罚,他的内心早已被孤独填满,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拼命抓住,他决定堵上一切,越狱!
格莱德心底清楚,即便要和布林肯一同越狱,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他回归社会,继续作恶,他决定在途中找机会杀掉他。上帝不杀他,可却没说格莱德不能杀他。
“我和你一块越狱,但该怎么做?如你所见,我们两人身受重伤,走起路来像是下蛋的母鸡。”格莱德少见的幽默一次。
“之前我和别人打架,也进来过,趁着晚上人少,我悄悄把这里的布局摸清楚了。这里和牢房不同,牢房有大量狱警把守,而医务室只有两个警卫轮班站岗,前台有值班的护士。也就是说,只要将这些人给吸引走,就能找到机会。”
布林肯说着他的计划。
“我提前和隔壁病房的人交易过了,他会给我们制造时机,把声音闹大。我们就趁此机会,翻出墙外!”
两人进入漫长的等待,格莱德感觉心脏怦怦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既是对即将逃出生天而感到兴奋,又是对缥缈的希望而感到焦躁。
“啊——救命!救命!救救我!”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惨叫,护士从瞌睡中惊醒,同一个警卫一起跑去了隔壁病房。格莱德与布林肯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
银月高悬,如一盏灯时刻盯着赛林顿斯监狱每一处阴暗的角落,狱警结队四处巡逻,时有犬吠,时有笑声。狱中总传来敲打铁栅栏的噪音,或囚犯相互的怒骂,不过一旦狱警靠近,这些声音自然而然的就停息了。
正义之士格莱德与艺术家布林肯,在灯光昏黄的过道细声前行,绕过了那独自站岗的最后警卫,这下两名警卫与一名护士都被甩开,就能放心大胆的溜出医务室,只要借助傍晚的昏黑,就能悄无声息的翻出墙外,等待那艘自由之船的到来。
但事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顺利。霍克尔监狱长、鹰钩鼻狱警竞与一个黑衣绅士,在这深更半夜来到了楼前。这下布林肯傻眼了,惊讶道:“他怎么来了?”
格莱德叹了口气,“快回去吧,这下没法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下,现在回去就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再挨一顿打!”布林肯拉住格莱德。
“那你说怎么办?”
“没时间了……快藏起来!”布林肯示意格莱德躲进一间黑屋里,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腐臭,但顾不得那么多,他们摸着黑,找到了一个类似于柜子的东西,拉开后,两人躲了进去。
“这是哪?”格莱德轻声地问。
“不知道,希望他们不会进来吧。”布林肯担忧起来。
啪嗒!哒哒哒。伴随煤气灯开启时的声响,蓦地,光线透过了木柜门的缝隙,打进来,两人都是一阵晃眼。脚步声靠近,透过缝隙,格莱德看到了那张令人不适的脸,是霍克尔狱长,旁边的是鹰钩鼻狱警,另一人他没有见过,他手持一根手杖,头戴礼帽。
“这次的祭品您一定会喜欢的,布罗维奇先生。”格莱德听出了这是霍克尔狱长的声音,他的嗓音常年沙哑,很容易辨认。
“闻上去不错,味道很浓郁,今年这批腌制的一定很入味。”布罗维奇显然很陶醉,但格莱德没闻到什么好味,反倒有股腐臭和葡萄酒香混杂的气味。
“从挑选,到风干,再到腌制,我们花了很多的时间,只要您喜欢就值得。”霍克尔狱长笑道。
“不是我喜欢,而是无上的主喜欢就好。”布罗维奇虔诚的说着,“霍克尔狱长,其实我一直都有些担忧。”
“请讲。”
“这些食材固然是好的,可它们的来源并不干净,我怕……留下把柄,让人起疑心可就不好了。”布罗维奇道。
“尽管放心,这里是赛林顿斯监狱,全国最森严的地方之一,基本与外界隔绝,并且关押的都是罪行最严重的犯人,要不是教会掺和,他们都会被送去死刑!即便少了一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霍克尔说道。
“那你说,上帝会宽恕我们吗?”布罗维奇如舞台中的戏剧演员,富有感情地念着台词。
“连这些罪人都会被宽恕,那么理应也会宽恕我们。”霍克尔一副不在意的神情。
两人低下头,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
“赞美我主。”
“赞美我主。”
屋内两人齐声说道。
格莱德与布林肯躲在木柜中,目睹了这一切,他猜测那所谓的“食材”必然涉及着事关监狱长与那位绅士的命运。他打算等到几人离去,再悄悄地看一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身旁的布林肯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交谈声伴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屋内重回了黑暗,彻底安静下来。格莱德控制着呼吸,拉住了准备出去的布林肯,他向来谨慎,要多等一会才肯出来。可布林肯却不理会阻拦,推门而出,他在门口探出头,左右观望,发现无人,就放心下来,竞开了煤气灯。
啪嗒!哒哒哒。
屋内又亮堂了起来,格莱德看清了布局。这里是一间炼金室,一张大桌子摆放在正中间,各种药物、仪器、材料琳琅满目,他们刚才躲进的是储存大型器具的木柜。
“快来瞧瞧,这是什么宝贝!”布林肯突然大喊,他手里拿着扯下的布,显然是用来遮盖的。
格莱德凑近一看,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台形似胶囊的不明仪器,上下两段由金属封死,中间是一块玻璃,里面灌满了葡萄酒,隐约可见其中浸泡的东西,他惊呼道:“这是人头!”
“一、二、三……八、九,总共九个,其中有三个头我还认识呢。”布林肯用手指数着。
“这是做什么的?”格莱德问道。
“我猜,这应该是用来举行某种仪式的。”
“他们信了邪教?”
“真要是的话,在这个上帝信仰为主流的时代,这类异端一定会被驱赶,我们掌握了监狱长得秘密!他完蛋了!”布林肯兴奋地说。
“错了,是你们完蛋了。”
霍克尔监狱长与漆黑的枪口同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身后是鹰钩鼻狱警与绅士布罗维奇。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霍克尔善意地提醒道。
“谢谢您告诉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布林肯鞠躬准备快步离去,鹰钩鼻狱警见状掏出警棍,挥打在布林肯的脸上,打断了他的鼻梁。
布林肯短暂的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血浆从鼻孔淌了一地。
“你们都听见了什么?”布罗维奇是个文明人,他礼貌的对格莱德微笑。
“我的耳朵儿时受过伤,只听到了几位在……赞美上帝!”格莱德谄媚地笑道。
“那当然,我们可是最忠诚的信徒,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布罗维奇说道。
霍克尔狱长的枪口指向了格莱德,吓得他双手高举,笑容也僵在脸上。
”今夜的月亮很美,不如就先别休息了,和我们一块赏月吧。”霍克尔提议。
“不了,不能打扰三位的兴致,而且我还有伤在身,实在不方便……”霍克尔把手指放在了扳机上,格莱德立马改了口:“也好也好!让我把这位朋友叫起来,大家一块去,一块去!”
格莱德踢了布林肯两脚,可没有反应。
“再不起来,我现在就崩了你!”听霍克尔一言,布林肯连忙起身,尴尬地笑着。
“去哪好呢?找一个比较安静,比较空旷的场地吧。”霍克尔咧嘴笑道:“最好是……即便有枪响也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
鹰钩鼻狱警提醒道:“长官,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霍克尔狱长问:“什么地方?”
鹰钩鼻狱警说道:“墙外有一片空地,靠近河水,长满了又高又密的植物,现在已经长得比人都高了,而且水底下有食人鱼……”
赛林顿斯监狱高大的围墙外,月光倒映在黑夜浸染过的暗沉河水中,风过长如鞭子的水草,发出哗啦的声响。鹰钩鼻狱警举着火把,火苗在风中摇曳,火光照亮了两张充满惊慌的面孔。
“我坚信着一个道理。”霍克尔监狱长沉声说道,“生命是公平的,生活是不公的。”
“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死亡是所有人的终点。”
“但是在短暂的人生中,有的人能获得幸福,有的人却只能终生遗憾。”
“比如我,就获得了幸福,拥有一生都花不完的财富,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和一个漂亮的妻子,不仅如此,我现在还掌握了你们追求幸福的权利……可是,总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们一样,停止呼吸,不再心跳,独自腐烂或者烧成一堆灰的。”
“你们说,凭什么呢?我付出了这么大的心血,却要跟一个喜欢切割尸体的蠢货,和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变态杀人狂落得一样的下场。”
“为了不让好人寒心,你们还是多受一点苦吧。”霍克尔监狱长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月光,叹了口气,与鹰钩鼻狱警和布罗维奇一同离去了。
而在水草丛生的河水里,几具被啃食殆尽的无头尸体与两个被束缚住手脚,不断挣扎的罪犯一同遭受食人鱼的撕咬。
格莱德感到被刀锋般锐利的尖牙扯下了皮肉,他的手脚被镣铐紧锁,并且被丢在距离岸边很远的水域。
但相比于布林肯还要好上许多,布林肯是面部朝下,又无法翻身,很快就窒息而亡,在水面上起伏的如一块枯木,格莱德估计他的脸早就被食人鱼吃完了。
格莱德放弃挣扎了,他脑中会想着女儿的面庞,想在人生的最后回顾和女儿生活的种种过往。
他想起了在妻子咽气的那天,女儿悲痛的哭声,这曾是无数个夜晚使他惊醒的噩梦。
他想起了在登上那艘带领格莱德走向富有的货船时,女儿激动的笑声,那时他向女儿保证过,每天都能吃上蛋糕,每天都能吃浇上酱汁的烤鱼排,每天都能穿新衣服,每天……每天……
他仍然能够回忆起在船头,女儿与海洋融为一幅画的模样,他感觉让那脸上永远充满笑容就是人生的意义。
食人鱼咬穿了他的后背,但这依旧不比亲眼见到女儿跳入海中自尽更令他痛苦,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被他亲手扔进了海里。
格莱德·布恩编造的谎言落幕了,生命结束之际他决定接受现实,他在断气前忏悔,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说道:“我没能保护好我的女儿……”
赛林顿斯监狱经过一夜的黑暗,再次迎来了清晨的曙光,远处一艘蒸汽船燃烧着煤炭,拨开一道道水花,从太阳升起的一端驶来。这次运输的是新的罪犯,都是罪大恶极的人,人类社会淘汰了他们。
霍克尔狱长站在监狱的高墙之上,下面的狱警有序押送着新囚犯入狱,这些人脸上有的凶恶无比,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无辜和善,但不论表情如何,他们都是危害社会的人渣。
“这些人会得到救赎吗?”
“希望他们会。”
霍克尔监狱长又看向昨夜他们惩罚罪恶的地方。
“那两人得到救赎了吗?”
“死亡就是他们的救赎。”
“有一个没杀过人,只是喜欢切割尸体,他为什么要死?”
“……”鹰钩鼻狱警不知如何作答。
“另一个,倒是该死。”
“为什么?”
“他杀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霍克尔继续说着,“他先用葡萄酒瓶砸晕了那个男人,然后像是鬣狗一样,用牙齿咬断了男人的喉咙。但是在女孩拿菜刀反抗的途中,那把刀没能刺入他的体内,反倒是女孩接受不了丧命的父亲,于是……自杀了。在那女孩的十二岁生日宴会上……白裙被血染成了红色,警方赶到时,他正抱着女孩,像是在哄一个婴儿睡觉。”
“后来呢?”
“后来,他就和疯了一样,眼泪汪汪,满脸是血,说是那个男人要侵犯他的女儿,要警察保护他们两人,你说这好不好笑?”
“真是个混账!”
“之后据警方调查,发现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他还杀过别人,在一艘运输烟草的货船上,也是用的葡萄酒瓶。”霍克尔狱长说道,“那艘船上失踪了两人,一个是颇有权势的贵族,另一个……是他的女儿。”
“难道是他杀的?”鹰钩鼻狱警猜测。
“反正报纸上是这么说的。”霍克尔狱长故意隐瞒了一些信息,义正言辞的说道:“既然上帝不惩罚他们,那么我们就去信仰一个愿意惩罚他们的神明,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他们!”
“您的意思是,献祭还要继续?”
霍克尔监狱长说道:“从这批新来的罪犯中选出罪行恶劣的,还有和格莱德在同一个牢房的,叫法米尔·波特的男人,用他们作为下一次献祭的食材。”
霍克尔拍了下鹰钩鼻狱警的肩膀:“由你处理。”
两人相视一笑,齐声喊道:“赞美我主!”
赛林顿斯监狱外的河底,一颗被啃食到只剩下白骨的头颅,随涌动的激流,向着自由的海港不断前进。
他该去寻找真正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