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在刚拜入清鹤观的时候就没给老师父留下好印象。
说起原因还得让大师兄负全责。
在拜师仪式的那一天，也就是小狗被师父带回山门的那一天，大师兄忽然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倒一旁。
“大师兄，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那时候的小狗还是天真无邪，自以为大师兄把他带到这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里是要给他委以重任。
“拿好这个。”
小狗顿时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多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个大油桃，还很新鲜，似乎咬一口就能爆汁。
“这是待会儿入门仪式要用的，师父会送你一件法器，你就得拿这个桃子当做回礼。”
大师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小狗的头，似乎真的是为他着想。
“那为啥没人告诉俺咧?”
“那是他们坏，想看你笑话。”
“只有我对你好，你记住了吗。”
小狗捧着油桃，用力地点点头。
于是在当天，在几位师兄师姐的围观下，他社死了。
原本该带到他供着三清的大殿里准备磕头行礼，但老师父看着供盘上堆垒的贡果少了一个尖尖，顿时脸色一黑。
“你先磕三个头吧。”
该行的礼数还是不能缺少的。
于是小狗就恭恭敬敬地磕头。
磕了头，他就拿出那个油桃送到师父面前。
哎，还真别说，这油桃又大又圆，跟那堆贡果真像。
“师父，这是俺送您的！”
小狗十分高兴。今天是大日子，就该配上红彤彤的大桃子，喜庆。
他觉得师父也会高兴，却没注意到师父的老脸已经沉得能凝出水。
“这好主意，不止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吧。”
“那当然，还是大师兄给俺出的主意！”
这样大师兄也会被师父夸奖了！
小狗这样想着，毫不知情地把大师兄供了出去。
“王八羔子！”
师傅的吼声震下了大殿房梁上的积灰，吹得他两边发白的胡须飘在半空。
拜师仪式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师兄师姐们都去忙着干每日的杂货，只留下小狗蹲在大殿门口。
朱红的门扉紧闭，但小狗还是能听见里面老师傅的发火时嘴里喘气的呼呼声，还有拂尘抽打空气发出的噼啪声。
不敢再去想像大师兄挨打挨骂的场景，小狗转而观察起了道馆里布满青苔、满身裂纹的石砖。
大大的眼睛里，装着小小的蚂蚁。蚂蚁们井然有序地排成一队，以三两只为一组扛着不知哪里折来的嫩叶。在地面上汇成了一道黑黑的、细细的河流。
小狗看出了神，这让他想起自己跟着爹娘逃荒的场景。
中原逢大旱、又闹兵灾。终于在某一天，所有人像是约定好了一样，集结出发。小小的人背着大大的行李。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逃荒的人们就像这队蚂蚁，披着风雪，慢慢地前进着。
一开始，小狗还以为是大家出去郊游，于是到处疯跑，到处疯玩。他还摘了一朵小花回来，想稍在娘亲的发间。
可他爹看了，忽然脸色大变，劈手把花夺下，又给他打了半天的屁股。
当时的小狗还很委屈，不明白为什么他爹要这么凶狠地打他。
可没过几天，他就明白了什么叫逃荒。
第一天，是奶奶饿死了，皮包着骨头，松弛得能一把就扯下来。第二天，是邻居家的阿兄被几个大兵带走了，跟他走的还有好几个壮小伙。
少了劳动力，他们就不得不放下大包小包的行李。放下了行李，粮食就少了，粮食一少，人就会饿，人一饿，就要发狂。
先是几个不认识的人在雪地上扭成一团，再然后就变成了大规模的械斗。小狗的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乱棍打死。
终于挨到了江南，小狗坐在地主家的牛车上，他娘就在前面帮地主赶着牛车。小狗饿得发晕，他想开口喊娘，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牛车碰到了一块石头，他就被这么甩在路边，默默地看着逃荒的队伍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他面前，其实这时候小狗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老头在他耳边喃喃自语。
“唉，也是个可怜的娃。跟我走吧，修长生道，避人间苦。”
醒来时，他就被接到了清鹤观，身上盖的是柔软的棉被，而不是破烂的草席。洗澡时用的也是热水，而不是随便抓一把雪往身上搓。
至于吃的，也是糠饼。他尝不出来和自己家里做的有什么不同。只记得大师兄一直在自己耳边聒噪，一直在问那个盲眼的二师姐帮他洗澡的时候有没有脱衣服。
……
小狗走了神，直到大师兄猛拍了他的头才回过神。
他转过身，一个油亮亮的桃子塞到了眼前。
“给，早饭还没吃吧。”
小狗接过桃子，大口大口地啃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确实饿了。
“慢着点，慢着点。来了清鹤观就饿不死你。”
听到大师兄的声音，小狗转过头，却看见大师兄鼻青脸肿的模样。
“大…大师兄，你没事吧。”
小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大师兄挨了师父一顿打还是因为自己导致的。他把吃剩的桃子塞到大师兄嘴边。
“你也吃桃子。”
“这有啥的，快点吃，吃完我带你去做早课的地方。”
大师兄一脸嫌弃地把桃子推回去。
“早课，我们是要学仙法吗？”
小狗的眼睛透露着兴奋的光。
“呵呵，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等到了做早课的地方，小狗就明白了大师兄脸上的那抹不自在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菜、菜园？
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上，盲眼的二师姐忙着浇水；瘸腿的三师兄挑着粪担来回跑，脚下一条木腿蹬得飞快；还有腰间挂块白布的四师姐，一会儿掩着咳嗽蹲下挑挑拣拣，一会儿又踱步到药房里研磨药材。
这，就是修炼？
小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然喽，师父讲了，天降大任，必先劳其筋骨。种菜也是修炼的一环。”
“再说了，那老东西今天被我气得发昏，哪里会有心教我们修炼呢。”
大师兄的脸上不仅没有愧疚，反而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他转身要溜，却被小狗一把抓住。
“大师兄，你不做早课吗？”
小狗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看得大师兄心里发虚。
“哈哈，我都被老东西打成这样了，当然是回去静养喽。”
大师兄转身，化作一道清风，从小狗的手中溜走。
就这样，小狗在不明不白里度过了在清鹤观的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