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小巷,年代久远,两边墙漆剥落不少,露出坑坑洼洼的红砖。
夏安走在回家的路上。
每隔一段距离,生着一株歪歪斜斜的不知名植物,艰难地从墙外探出头来,枝头结满暗红色的果实。
几只流浪猫在阴影,缺口与水洼间穿梭嬉戏,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夏安走到自家小区门口,头上挂着黑字白底的招牌,“便民苑”,墨水蒙满灰尘,几不可见。
来到楼下。两位衣着朴素的老人正在石桌上下象棋。
其中一位老人骨瘦嶙峋,脸色暗沉,看起来时日无多了。
他重重地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
“咳……唉,我这病啊,怕是撑不了几天咯。”
另一位老人视线从棋盘上移开,面露凝重。
“老陈,你的情况又恼火了?这几年不是挺稳定么?”
咳嗽的老人摆摆手,正欲开口,夏安凑上来:
“陈爷爷,李爷爷,又在下象棋呀?”
“哟,小安回来了。”
两位老人忙收起低落的神色,不约而同地乐呵呵道。
“嗯,我先回去了。”
夏安摆摆手,走进了楼道。
她住在五楼,爬起楼梯来还是有点费劲。扶手上布满经年来累积的铁锈,厚重的蜘蛛网结在破旧的自行车上。夕阳照耀下,空气中弥漫灰尘,带着丝丝苦涩的味道。
夏安拿出钥匙,打开门。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扑上来,激动地喘息。
“多宝。”夏安抚摸着团子的头,平静地说。
这只不知是与什么品种杂交的两色柯基是她在一个下雨天捡到的,当时它躺在墙角的草堆里,身上有几处撕咬的伤口,毛发脏乱,努力睁着眼睛,充满期望地看着她。
夏安养了它已经两年。多宝性情温顺安静,很少叫,蓬松的大尾巴摇来摇去,十分惹眼。
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多宝的头顶,夏安关上门。
她其实很怕狗,小时候在农村被一只凶恶的黑狗咬过,留下了心理阴影。她只会抚摸多宝舔不到的身体,害怕沾上唾液,也从来不去摸它的嘴。
夏安从书包里拿出新买的狗粮,重新给多宝喝水的碗接了水,默默蹲着,看着它欢快地进食。
房子很小,只有几十平,家具陈旧,幸亏夏安打理得勤,屋子里还算整洁。
自从在姨妈的一再要求下,送了奶奶去养老院,她就一直一个人住。
夏安看了看时间,走进厨房,用电饭煲热了饭。接着从冰箱里取材,炒了份简单的番茄炒蛋。
就着这被誉为全世界最下饭的名菜用过餐,洗碗收拾,已经是七点过了。
夏安正准备回房间,接着看那本在旧书店淘到的十年前的一期“科幻世界”,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皱了皱眉头,思索着可能的来客,夏安缓缓走过去,准备开门。
敲门声又一次慢条斯理地响起。
夏安看了看猫眼,叹了口气,打开门。
眼前站着一位高削俊朗的男孩,头发垂过眉间,琥珀色的眼睛灵致有神。右手提着一大袋东西。
“姐姐,晚上好。”
男孩礼貌地点头,笑了笑。
夏安常常招架不住这位同母异父,比她年幼四岁的弟弟林知涯。
某种意义上,他和她很像,擅长用自己人畜无害的礼貌微笑达成目的。通俗地讲,就是心机很深的白切黑。
“进来吧,不用换鞋子。”
夏安看了他一眼,转身回沙发上坐下。
多宝欢快地跑过来,看到林知涯,有些迟疑地凑过来,围着他的腿转圈,不停嗅着,摇尾巴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多宝,不认识我了吗?”
用温柔磁性的语气安抚着多宝,林知涯俯身,握住多宝的嘴巴,轻轻点着它的鼻子。
多宝嘤嘤叫了几声,乖乖躺下,任由抚摸。
夏安心中荒唐地泛起一分醋意,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人狗友好的温馨画面。
待林知涯撸完狗,去厕所洗了手,回到客厅,夏安拿起泛旧的茶杯,指了指电视旁的饮水机。
“帮我接杯水,谢谢。”
林知涯接过姐姐手上的茶杯,姿势刁钻,没有让两只手产生触碰。
“好的。”他微笑地说。
……
夏安小口小口抿着热水,看了看茶几边正襟危坐地坐着小板凳的弟弟。
“大驾光临,有什么事?”
“姐姐,来给你送点东西。”
夏安瞅了瞅茶几上的白色塑料袋,装着各类吃食,还有几盒酸奶。
她放下茶杯,道了谢。
沉默了一会儿,弟弟似乎是出神地看着在他脚边欢腾的多宝。
“……妈妈还好吗?”
弟弟的目光转向她,眼神里含着深意。
“妈妈的身体还不错,就是有些想你了,最近常念叨。”他的身体微微凑过来,
“姐姐,周末有时间吗?妈妈想和你聚一聚,聊聊天。”
夏安手上突然发力,双手紧握着茶杯,睫毛颤了颤。
半晌,松开手,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有,到时候再说吧。“
“好的,”林知涯双手扶膝,缓缓地站起来,
“姐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周末见。”
他挥了挥手,走出去,关上门。
夏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塑料袋,感觉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她摇摇头,驱逐脑内纷杂的思绪,翻找着塑料袋,拿出一盒酸奶,插上吸管,狠狠地喝了几口。
酸奶和刚刚喝下去的热水产生了不太良好的化学反应,夏安捂住胸口,咳了咳。
过去再度不受控制的出现在脑海内。
父亲的葬礼上,母亲姗姗来迟,妆容精致,眼角含泪。
众人异样的眼光中,她注意到了父亲好友怀中的夏安,走过来,想要触碰。
夏安哭闹着拒绝了,她触摸着父亲冰冷的脸时,没有哭,听着沉痛的哀乐时,没有哭,却在母亲想要安慰自己的孩子时,表达了抗拒和害怕。
妈妈已经不爱爸爸了,奶奶的阿尔茨海默症越来越严重,也记不得她的孩子了,如果我再忘记爸爸,如果我不小心忘记他,这世上就没人记得爸爸了,那样的话,他还真的存在过吗?
他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脊柱上传来惊恐的战栗,夏安的脑海轰得炸开,各种不切实际的可怕后果涌上心头,无法抑制。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泫然欲泣。
跌跌撞撞回到房间,就着热水咽下饭后的药,夏安无力地躺在床上,扶额叹息。
……
不知过去了多久,药效开始起作用,恐惧的浪潮渐渐褪去,意识又回到了健康理性,合乎逻辑的真实世界。夏安睁开眼,坐了起来,多宝在床边摇着尾巴,前腿趴在床上。
“等会带你出去。”夏安站起来,在衣柜里取出换的衣物,去往浴室洗澡。
热水冲去身上的冷汗,夏安闭上眼睛,十指划过头发。
熟悉的触感令人安心,她的眼前突然出现某人耀眼的金发,纤细柔顺,带着丝丝冷冽的清香。
夏安知道自己无法在这时抵抗胡思乱想的头脑,于是任由姜语手感很好的头发陪她洗澡。
待到夏安开始往脸上涂洗面奶,眼前的景象从头发变成了姜语因为生气显得沉静如水的面容。
她意识到不对劲,忽略掉脸上和耳朵的温度,匆匆洗完澡,换好衣服,开始吹头发。
夏安从未像此时一样认真仔细地吹着头发,一丝不苟地紧紧握着吹风机,严密把控着距离和角度,终于在这样的专心致志中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再去想有的没的。
吹完头发,又洗了衣服,打扫了一下卫生,夏安正准备出门遛狗,却突然感到一大股疲惫,
遂决定休息一会儿,待到晚上十点再去遛狗。
……
姜语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心里莫名有些烦躁,那张桌子上堆着杂乱的书墙,显然是某人为了摸鱼准备的。姜语忍住去窥探桌肚的欲望,秉承着不侵犯他人隐私的原则,转回了视线。
数学老师在他的三节晚自习显然也准备摸鱼,发下去一份不知从哪里刨出来的模拟卷后,就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不理会下面的窃窃私语和低声抱怨。
这张偏门卷子颇有难度,三角函数求的是范围,空间几何要用文科生难以理解的空间向量坐标法才好写,偏偏最后能给同学们带来些许安慰的极坐标不见踪影,只剩下不等式可供选择,总而言之,出卷子的老师就是奔着折磨学生的目的,十分可恶。
徐敏早已开摆,碍于不知道班主任还在不在办公室,不敢有什么其他的动作,趴着身子,无聊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小人。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时,魏阳借口去上厕所,待到他回来,一则令人振奋的消息在班上传开:
班主任有急事走了!得知她此时无暇看监控,同学们蠢蠢欲动,甚至年级前列的模范学生们,也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互相传递答案。
徐敏转头,发现姜语和他一样正无聊地在纸上画着什么,很有些开心:
“女神,你也被难住了?”
“什么?”
姜语拧了拧眉毛。
徐敏被威慑住,慌忙改口:
“姜,姜同学,你也不会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