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语看了看桌上的试卷。
“我已经写完了。”
“哈？”
刘敏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想了想，随后释然了。大概女神比他这种纯纯摆烂的人学习态度要好一些，即使不会写也要发挥文科生“把空填满“的精神，争取给数学老师留下一个良好的初见印象吧。
“喔……那个，姜同学，你看，能不能借我抄一抄？嘿嘿。”
本着学习女神学习态度的精神，刘敏诚恳地提出了请求。
“行。”
姜语迟疑片刻，本着打好同学间友谊的精神，还是诚恳地递上了画着寥寥几笔，字迹潦草的试卷。
……
九点四十五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及时拯救了在题海里苦战的同学们。
交完试卷，顶着数学老师怀疑的眼神，姜语回到座位前，优雅地背上单肩的帆布书包，走出教室。
学校挨着城市的边缘地带，树林茂密，天气很好。
夜间的雾薄如轻纱，奶油般层层叠叠，浓淡分明。抬头可见满天繁星，一轮满月映照大地，田野间响起繁华的虫鸣，令人好不惬意。
姜语深深吸了一口乡土烟气，顿觉浑身舒展，与在东部城市钢铁森林里的感觉浑然不同。
她的心情在自然的陶醉下，不由得好了几分。
在街道边拦了辆出租车，姜语想起她住的小区附近有个公园，于是决定到公园散散心。
给师傅说了地址，姜语戴上蓝牙耳机，就着歌声欣赏窗外的田野。
……
到达目的地，姜语下车。这是一处非常幽静的公园，植被繁茂，爬满藤蔓的石刻雕塑星罗棋布在树林中。时间很晚了，已过10点，微微下着小雨，昏暗的路灯下，只见寥寥几个人影，多是晚间散心的老人。
姜语出神地凝视着头顶牛郎织女的石刻壁画，艺术家的刀锋巧夺天工，凝固住这两人缠绵悱恻，依依不舍的瞬间。长期未经打扫让壁画显得模糊斑驳，反而更增添了一丝忧伤的神韵。冥冥预示着爱情的艰难曲折。
收回视线，姜语沿着落满枯枝残叶的小径，继续迈出脚步。
雨越来越小，被头顶的森林遮挡，几乎感受不到。清脆的虫鸣骤然响起，在夜间的幽静中散发出勃勃生机。
姜语低头。
一只黄白相间，尾巴蓬松的小狗正专注地轻嗅她的裤脚，似乎寻找到了什么秘密，抬起脑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姜语俯下身子，点了点小狗的嘴。
“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小可爱呀？”
传来一声轻轻的呜咽，小狗欢快的和姜语玩起了捉手指游戏，在她的挑逗下像团绵绒球似的滚来滚去。
余光里出现一双朴素的女式运动鞋，姜语抬眼，迎面之人沐浴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不清面容，穿着米黄色的长外套，翻领的淡蓝色衬衫，修衬出单薄清冷的身形。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似曾相识。
夏安看着这人狗友好的温馨场面，心中再度泛起不明所以的酸意。待到她走近，看清姜语沉静的面容时，脑中的纷杂思绪轰然炸响，方才洗澡的种种情景浮现在眼前，不由得面上有些潮红。
姜语怔怔地看着她，这时，蓝牙里的音乐切换到queen的《Love Of My Life》，悠扬又带着些许悲伤的节奏响起：“ love of my life，you’ve hurt me……”
“你说的很对，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姜语摘下耳机，站起身。
夏安别过视线，不去看身前人的脸。
“看来是这样……你租的房子在这附近吗？”
“是的，你也住在这附近吗？”
夏安默默点了点头，有些无措地移动视线，犹豫半晌，露出小鹿般探究的眼神，望向姜语。
“一起走吗？”
“好。”
姜语熟练地伸手，抱起多宝，和夏安并肩前行。
夏安有些狐疑地看着乖乖躺在温柔乡里的多宝，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它这么乖，又不会咬人。”
“你也不怕它乱动，不小心划出伤口吗？”
姜语哑然失笑，想到了什么，突然举起怀里的狗，凑到夏安跟前。
多宝看到平时不肯和它过多亲密的主人近在眼前，热情极了，嘴巴不住往前拱。
夏安一改平日的沉着宁静，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停住，嗔怒的眼神看向姜语。
姜语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你这么害怕狗，这么还养狗呀？”
“它是我在路边捡到的，问遍了邻居，也没人要。”
夏安重新上前，小心翼翼抚摸了一下多宝的头顶，有些闷闷不乐地说。
“只能我养了，刚开始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姜语的视线从伸进她怀中的白嫩纤细的手上移，面前的人比她矮一些，因此能清楚看到规整漂亮的发旋，温柔缱倦的眼神粘着自己怀中的宠物，在昏黄的灯光下，犹如相机定格的旧照片，足以清空内心一切躁动不安。
“看着我发呆干吗？”
夏安的手上移，在某人眼前晃了晃。
“你这身很好看呢，比校服强太多了。”
姜语回过神，赞美道。
夏安多少年没有谁当面夸赞她好看过，有些不自在，面上倒是不显山不露水。
“穿什么肯定都比校服好看。”
“那确实。”姜语扯了扯身上蓝白相间，背后用不伦不类的水墨体写了‘知行’两个大字的校服，深表赞同。
……
夜间的空气冷冽清新，两人这么慢慢走着，林间小径弯弯曲曲，看不清前路。
或许是因为两人独处的静谧氛围，又或许是姜语的存在带来了出乎意料的烦恼，夏安突然萌生了想要积极解决问题的决心，思考片刻后，决定付诸于行。
“我想去一个地方，你能陪陪我吗？”她停下脚步，背着手看着姜语。
“可以。”夏安庄重的态度，突然的转变，让姜语感到有些紧张，她明白，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揭晓了。这个自己相识极短，却又莫名在意的女孩，在这样温柔美好的夜晚，终于愿意向她吐露点点心声。
她渴望更多的了解夏安，了解夏安令她在意的隽秀灵魂，源于何处，又即将去往何方。
走过林间小径，离开公园，穿过几条马路，来到一个桥洞下。
桥洞另一头，残留着些许香火味，姜语突然察觉，这是一处公墓。
幽冷的月光照耀下，无数墓碑整齐排列，弥漫起磅礴的，宛如实质性的悲伤，没有可怖，只有永恒的遗憾缓缓降临。
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蹲在一处墓前，喃喃自语。
“妈妈，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又来陪你了……”
夏安在一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纯白的雏菊，花店的老板娘很是热枕。
“哟，这么晚，又来了？想家人了吧。”
夏安点点头。
公墓中间，立着一尊白玉石制成的观音像。
菩萨面目慈悲，低眉俯首，像是为逝者哀悼。
菩萨背后，第二排进去后面，夏安来到父亲的墓前。
姜语与她并排站在一起，俯身放下多宝。
小狗欢腾地四处活动，盯上了一只蹲伏在地面瓷砖上的癞蛤蟆，扑过去。
夏安正准备着言辞，看见这一幕，惶然失色。
“快，别让它舔癞蛤蟆!”
姜语会意，冲上去，轻轻将癞蛤蟆踢进草丛，重新抱起多宝。
折腾这一出，原来肃穆悲伤的氛围消散不少。
夏安将雏菊放在父亲墓前，转过头，略微施加力道，敲了敲多宝的头。
“又去舔瘌蛤蟆，告诉你多少遍不能舔了！”
姜语看着夏安着急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缓缓道：
“你教它也听不懂。”
“算了。”夏安瞪了泪眼婆娑装可怜的多宝一眼，收回视线，指了指面前的墓碑。
“这是我爸爸，他十几年前，因为工作的事故去世了。”
“……”
姜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要送上迟到十几年的安慰，未免显得太诡异。
夏安笑了笑，一阵夜风拂过，轻轻吹起她披散的长发。
“我爸爸是外交官……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那之后，我一直跟着爸爸在全世界奔波。”
她抚摸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眼神专注。
“到一处地方工作一段时间，很快又要离开，我随着父亲来去匆匆，那几年，我渐渐开始害怕交朋友，在一个国家交到很好的朋友，马上又会失去他们，去往千里之外的地方。”
手指勾勒完相片的轮廓，夏安转过视线，看着姜语。
“父亲是我在异国他乡，唯一的朋友和亲人，我曾无比相信他永远不会离开我。”
“……”
姜语看着照片上那个面容俊朗，狭长的细眼透露出点点忧郁的男人，想着世界上最浓烈的亲情偏偏最早迎来生死离别，不由感概命运无常，看向夏安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
“这些事情发生后，我形成了一点……心理障碍，我几乎病态地害怕面临失去，以至于不想去得到。”
害怕失去，害怕拥有的美好再次离去，以至于没有继续生活的勇气，不想，不愿意去得到那些美好的事物。
“当然，我的理性拼命告诉自己，这些想法毫无意义，不切实际，但那之后，我往往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夏安眼角泛红，低声呢喃。
“这是多么令人痛苦的思维啊，我却无法抑制它。”
她似乎是对着父亲，又似乎是向姜语诉说。
“一个人连自己的头脑都无法主宰，还能继续前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