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的复古车厢,装饰早已风化,破碎。整个空间被不知名的青翠藤蔓缠绕包裹,浸着点点晶莹夜色,光润如朦胧的繁星。
火车发出轻快的欢鸣,缓缓启程。
面前的木制椅背只剩下一半,藤蔓间,点缀着几只乳白色的花朵,花身剔透无暇,恍若无物,只是空间里一抹淡淡的色泽。
车顶挂着一座雕刻精致,花纹繁美的古式吊灯,十几尊灯罩里燃着幽幽烛火。
花朵静静绽开,跳出几团灵动的小小光球,扇动着修长敏捷的羽翼,飞出窗外。
她的视线追随,即将触碰到外面的风景。
火车的鸣笛骤然响起,音量增加,越来越急促。
车身开始摇晃,灯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投下千变万化的阴影。
夏安闭上眼睛,视线飘出身体,缓缓地上升。
穿过水流般清冽的云雾,世界塌缩成小小的水晶球,生出些许裂痕,渐渐支离破碎,其中精巧的火车模型,越来越模糊。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球上的裂痕,却触摸到一个熟悉的事物。
温暖,清瘦的手心,带着长期艰苦岁月留下的皱纹,在皮肤表面高低起伏。
她握住了奶奶的手,正如在过去被噩梦困扰的岁月里,常常做的那样。
心有所依的安全感让夏安平静下来,重新睁开了眼。
火车平稳的航向前方。
窗外是无边无际,似乎延伸到世界尽头的黄金麦田。火车刮起的微风压弯麦子,层层扩散,涟漪的麦浪伴着火车前行,犹如忠诚的守卫。
天幕组成宏大的圆形穹顶,无数极光自云雾的间隙流泻而下,清晰的笼罩在麦田的某处。
一条点缀着无数恒星的银色绸带,像是在水墨中晕开,无数星尘组成带边,延展到目及之外。
永恒的夜色,带着一轮庞大的满月降临,月光内敛沉静,只是微微驱散黑暗,将世界置身于清明中。
火车似乎就将这样永恒的前行下去,它不在任何地方停歇,孤独的流浪是其宿命。
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
后方传来开门声,第二位客人上车了。
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夏安身后默默停下。
夏安转身。
眼神迷失于一抹耀眼的金色。
来人身着古典的西方裙服,面容虚幻,看不真切。
金色长发精心编制成端庄美丽的发型,颇有古典韵味。
一支凤凰啼鸣样式的发簪穿过柔顺发间,其上两颗小小坠石摇晃碰撞,犹如凤凰低鸣。
夏安因为漂亮的头发,对这位神秘的客人很有好感。
“我可以挨着你坐吗?”
“of course……额,当然可以,请坐。”
夏安发现,周围木椅都已损坏,只有她和她身边的位子可以坐。
客人虚幻的脸似乎露出微笑,在夏安身边落座。
“你要去哪里,准备什么时候下车呢?”
夏安寻找着话题,她孤单了太久,终于有人肯来陪陪她了,只是想到这位客人终究也会在某一个地方下车,离开她,不由得在高兴之外孕育着悲伤。
“你呢?你什么时候离开呢?”
客人的声音虚幻,犹如暗夜呢喃。
我?我什么时候,会离开?
夏安愣了愣,她好像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会一直呆在这里,不会离开。
这似乎理所当然,正确极了。
“我不会离开的,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客人的笑意更深了。
“那我就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夜风吹起她金色长发,如秋日麦田的画卷展开,光彩夺目。
夏安猛然睁眼,坐起来,两手僵硬地提着被单,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
想起晚上姜语情谊浓稠的表白,不由得再次,面上泛起温热。
什么“我会永远当你的朋友”,“我第一眼就看中你了”,“你永远不用担心会失去我。”
明明是普普通通交个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求婚现场呢。
姜语激昂的承诺,松动了夏安内心的枷锁,过去的伤疤无法愈合,不如无视它,带着伤口勇敢前进。
总而言之,夏安稍稍放下了心中不切实际的逃避,决定认真地和某人教一回朋友。
只是想到明天如何面对同桌,夏安长叹一口气,倒在床上,发丝凌乱。
在一个认识不到几日的人面前哭泣,还被对方像小孩子似的安慰了,明天肯定会被她笑话吧。
将手中缠绕的发丝松开,夏安的心情平复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包裹了她,几乎就要流下感动的泪水,在眼角的微微湿润中再度睡着了。
……
客厅灯火辉煌,液晶屏电视上无声地放映着无聊的古风剧。
姜语把玩着手中泛着寒光的水果刀,眼神微怔。
她突然露出羞愤的神色,一刀扎进面前的苹果。
“脑袋抽了才会说那种话吧?她不会以为我在向她表白吧?我还没准备好……不对不对,我只想交个朋友啊。”
姜语苦恼的自言自语。
手机屏幕亮了,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姜语生无可恋地解锁手机。
“你是说,你想要安慰人家,结果说出来都是表白的话?”
接着是十几个笑哭的表情,排成一列,狰狞舞爪的扑向姜语。
“哈哈哈,我就说,怪不得在学校拒绝那么多男生,不肯交男朋友,原来你另有所图谋啊。”
“看不出,看不出啊,隐藏得够深的,啧啧。”
姜语被在文字里就已栩栩如生的幸灾乐祸的语气气笑了。
她平复了心情,回复道:
“我们才认识几天呢,你在胡说什么。”
“认识几天你就那么关心她?我看以这个一见钟情的速度,你们也别当朋友了,直接跳过这个阶段当情人吧。”
……
拌了几句嘴,对方的口气认真起来。
“我说姜语,你不会真喜欢上女生了吧?看你这春心萌动的样子。”
姜语打字回复的手僵住,思索片刻,又站起来不停在客厅里走动。
看到夏安那么脆弱的留下眼泪,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揪动,满脑子只剩下安慰这个可爱傲娇的同桌了。
她真的喜欢上夏安了吗?还是仅仅怜悯夏安孤寂的命运,居高临下地赐予慈爱?
姜语深知爱情的厚重与艰辛,她们接触的时间太短,灵魂共鸣的时刻太少,一切还未见分寸,此刻更无权利触碰禁果,她们一起经过的浅薄岁月,无法肩负起感情的沉重责任。
一切才刚刚开始。
姜语微微一笑,走过去拿起手机,回复道:
“再给我点时间认清自己。”
“多久?一两个月吗?如果你决定当女同,那同学和你后面对不上眼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几个……”
不理会对方絮絮叨叨的信息,姜语专注地凝视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其中有一盏属于她。
客厅很宽阔,按她的喜好,边缘摆着一座钢琴。
姜语走过去,轻轻坐下。
十指悬浮在琴键上方,并不落下,姜语无声地弹奏起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爸爸告诉她,这首曲子展示了人类勇敢地对抗苦难,激起自己的全部力量,壮丽而华美。
人生,本就要高贵地度过,笑看命运,勇敢地对抗苦难,也勇敢地追寻……感情。
姜语无声地演奏完,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强忍困意,分开打架的眼皮,她设定好闹钟,准备吃点水果,之后洗漱,却不知不觉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
同样迎着困意奋战的,还有住在男生宿舍的夏辰星。
他正在写一部世界观宏大的二次元异世界轻小说,大家嘲讽他整日忙于“工作”,就是指他的写作大业。
这个点,室友和宿管大妈们早已陷入熟睡,夏辰星偷偷从被窝里探出头,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又继续钻回被窝码字,紧紧遮蔽住光源。
在夏辰星构建的那个剑与魔法的世界,上演着一出出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
于是乎,作家的笔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无论是父母老师的责骂,还是同学的嘲笑,都无法击溃他沉醉在自己理想世界的决心。
长期的孤僻,造就了他沉默木讷的性格。很早之前,他便注意到,当同学们肆意嘲笑他时,唯有坐在教室另一头的夏安冷眼相对,不屑一顾。
这种当事人都无法意识到的小小尊重极大感动了夏辰星,那时,他就决定以夏安的性格描写小说里战斗力最高,逼格也是最高的魔王,让夏安在虚构的世界里叱诧风云,以示谢意。
夏辰星有着一套实行精神胜利法的系统,凡是冒犯到他,对他造成精神伤害的人,就会被设置成他小说里的反派,享受各类凄惨的死法,愿意与他友好的人,就会有幸得到一个伟光正的角色。谁说人物性格难描写?那是他们不会从现实中取材,夏辰星得意的想。
今天新来的姜同学也不错,没有嘲笑他,他决定大发慈悲给她安排一个重要角色,这个角色虽然属于人类阵营,却与魔王有着诸多交集。不知道现实中姜同学与夏安的关系怎么样,夏辰星饶有趣味的想,继续投入紧张的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