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的课桌上，空白卷子堆积如山，成为书墙堡垒的一部分。
姜语伸手，轻轻从中抽出昨晚发的数学卷子，其上干净得彻底，不见丝毫笔墨。
姜语无奈道：
“你一道题都不会写么？”
“差不多吧，刚刚看了一眼，好难啊。”
夏安语气慵懒，享受着心安理得的摆烂时光。
“你要不尝试写一下这张卷子，我给你讲讲不懂的地方。”
姜语递回卷子，鼓励道。
夏安叹气，正欲动笔，接受煎熬，余光瞥见什么，目光微怔。
姜语帮她写好了名字。
陌生的笔迹勾勒出熟悉的字体，线条流利，一横一竖，锋利飘逸，赋予这两个字俊朗清爽的风骨，与夏安本人娇小的书写截然相反。
夏安内心涌现怪异的感觉，似乎姜语写就的她的名字更好，更有韵味，让姜语写这两个字，才是天经地义一般。
轻轻收回视线，驱逐脑内繁杂思绪，夏安开始动笔。
待到自习课快结束，夏安终于写完试卷，或者说是填满了能填的空当，递给姜语。
选择题前几道还能勉强招架，没有出错。姜语看到第六题到第十二题清一色选b，无语凝噎。
“为什么蒙b呢？这几题只有一个选b。”
“这套试卷不正规，我看了相关解析的，高考试卷蒙b是最好的选择。”
夏安狡辩道，“中奖概率最大。”
姜语不是很能理解学渣的脑回路，有研究旁门左道的时间，不如拿去多学一点基础知识，切实提高分数。她酝酿片刻，在草稿纸上画了画。
“先从这道题开始吧，要先代入一个双曲线方程……”
夏安凑过来，下巴枕在交叉的手臂上，饶有兴趣地凝视着姜语的笔尖。
狭小空间中弥漫着发间清香，姜语看着她专注的眼神，望进琥珀色的瞳孔，窥探到她内心的沉静温柔，宛若澄澈镜湖。
夏安的数学基础很差，对常用的公式结论，一知半解。姜语耐心地为她讲了几道题，夏安悟性很高，立马指出了讲解里的几处错误。姜语很有几分羞恼，说：
“你不用那么专注地看着题，搞得我都分心了。”
夏安莫名挨了批评，用幽怨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委屈道：
“是你自己说错了，别找借口。”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
夏安坐起来，矜持地伸了个幅度较小的懒腰，语气轻松。
“下课了。”
“那等会儿再给你讲吧。”
姜语放下笔。似乎想起了什么，催促夏安。
“你该吃药了。”
“知道啦。”
夏安懒懒答道，书包里取出药片，合着温水服下。
姜语默默看着她，突然问：
“这药对身体伤害大吗？”
她已经知道夏安服用的是某些精神类药物，对身体机能存在一定的损伤，是药三分毒，加之需要长期服用，危害甚于一般药物。
夏安从药盒里抽出说明书，层层打开，印着密密麻麻细若蚊蚋的黑体小字。
目光跳到最后的结论，研究半晌，夏安开口：
“嗯……伤害应该不大吧，医生好像也给我说过。”
姜语接过说明书，看了看上面的列举的禁忌，不良反应之类的，暗暗记在心里。
刘敏转过头，双手扶着椅背：
“该吃饭了，怎么还不走？姜同学，你在看什么，这么多字儿？”
姜语迅速折起说明书，还给夏安：
“我和同桌的机密，不给外人看。”
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宛若一只狡黠的狐狸。
……
来到食堂，人潮拥挤，喧闹嘈杂。
墙上只在高处开着狭小的窗户，头顶转着陈旧的风扇，闷热异常。
夏安突然转身，问道：
“今天星期几？”
姜语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
“星期四吧，应该是。”
夏安点头，转过身，伸出手指，一个个数着食堂的窗口，嘴里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
数到左边往右第六个窗口，手指停住。
“今天那边的青椒炒肉丝比较好吃，你应该能接受。”
姜语正想辩解，不是她太挑剔，而是昨天的烧茄子实在难吃的人神公愤时，夏安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开口。
“走吧。”
这人的手白皙分明，节骨修长，恍若无物般扣着她的右手。
温暖的触感贴着指腹，微微发烫。
一阵战栗的酥麻爬上姜语的脊骨，使她眼角微润，呆呆地，随着夏安的指引前进。
回过神来，已经到达目的地，夏安不着痕迹地松开手，姜语恍然若失。
“好多人啊。”
姜语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温度，看着前方长长的队列，感叹道。
这个窗口的人数明显比其它地方多出一大截，她们排在最后，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约莫熬了二十分钟，她们终于来到食堂阿姨面前。
夏安热切地为姜语指引：
“这个青椒肉丝最好吃，那个豆腐也不错，还有那边的炒青菜，”
夏安双手撑着台面，微微探头，看向旁边的窗口。
食堂阿姨听着她殷切的介绍，拿着勺子，面露尴尬。
姜语赶紧按夏安的推荐打了菜，让出位置。
夏安跟着她走出来。
“你不吃吗？”
姜语惊异道。
“早上跑太快了，胃有点不舒服。”
姜语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瘦弱的身材，泛着不健康白晕的面容：
“不舒服，也要吃点东西呀。”
“今天中午就算了。”
夏安无所谓地说。
找到座位面对面坐下，姜语突然想起什么，双手抱胸，皱眉道：
“我忘记自己去买双筷子了。”
夏安默默从裤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巧盒子，递给姜语。
“今天就用我的吧，没事，洗干净了。”
姜语打开盒子，取出顶端装饰着金色花纹的合金筷，仔细凝视。
看了一会儿，姜语默默将筷子搁在碗上，用认真的眼神看着夏安。
“夏安，这样真的好吗？”
夏安思考片刻，答：
“没关系，你放心用，我没有幽门螺旋杆菌。”
姜语深吸一口气，手放在脑后，拢起微卷的漂亮金发，然后松开，任其披散。
“这不是幽门螺旋杆菌或者黄曲菌霉素的问题……我也没有洁癖，夏安，你知道这样算间接接吻么？”
夏安一愣，咀嚼着“接吻”这个词的分量，等她弄明白姜语的意思，也难得的脸红了。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到……”
夏安的内心也很郁闷，她疑惑姜语的敏感，按她的意思，岂不是用食堂的筷子，就相当于和全校同学间接接吻了？
姜语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或者说她内心深处其实很明白，为什么自己一面对有关夏安的事，就细微入至或者说深思积虑，只是不愿意承认，不太正常地如此在意一个刚认识的朋友罢了。
沉默持续片刻，夏安试探地看了一下姜语，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
她估量一下，伸出手，想要取回筷子，却被姜语轻轻拨开了。
“算了，你有些时候也真是榆木脑袋，不解风情……其实，这些事情也不重要，是我想太多了。”
姜语叹口气，松懈下来，拿起筷子，小口将食物送进嘴里。
夏安抱着手，就这么看着姜语吃饭。
姜语的仪态很好，坐姿笔直，食指纤长，按在筷子前端三分之一处。
夏安的视线随着筷子，看向姜语剔透红润的嘴唇。
脑子里驀地想起方才谈论的‘间接接吻’。
随即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与姜语拥吻的幻想场景。
微涩中带着清甜，细细感触唇上肌理的纹路，柔软极了。
夏安用力咬住嘴唇看了，借着痛觉驱逐脑内的非礼想法。
姜语停住筷子，关切地看着她：
“怎么了，胃不舒服吗？”
看着姜语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语句，夏安猛地移开视线，轻轻摇头。
“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
待姜语吃完饭，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夏安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姜语默默看着，眼看她即将撞到路边的树，及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夏安如梦初醒，抬起头，停住脚步。
“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姜语面对她的沉默，有些着急。
“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和我聊聊，说出来会好很多，”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们是朋友呀。”
夏安只是不去看她，极力遗忘脑海中的唇。
用心理疾病偶尔会发作的‘症状’搪塞过去，姜语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夏安理了理思绪，旋即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对结识不过数日，并且好不容易打破她的强迫思维，成为朋友的人，抱有这种幻想，似乎理应感到道德羞耻，并且批判一下不端正的内心。
但她对于幻想的对象是女生，倒是没有感到荒谬之处。夏安对于性别没有那么传统的认知，不论与刘敏等人还是夏安交际，都能泰然处之。对她而言，性别只是一种不太重要的符号，人的性格和灵魂才是他们自身最重要的标记，也是别人认知的唯一标准。
她想得太过投入，最后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终于能放下心结交到朋友，一时过于激动，情感泛滥，做出这种解释后，才放松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