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星的小说《风之歌》第三卷‘罗兰斯的陷落’第一章
神秘法师原型为夏安,莉莎原型为姜语(夏辰星注)
那是一只漂亮的鸟儿,通体如墨,羽翼柔顺,酒红色眼睛灵致有神。它转过头来,发现了莉莎,暮光泻入眼底,女孩的倒影清晰可见。
此刻,面前的危墙,其上的黑色鸟儿,昭示了莉莎糟糕的处境,她已无处可逃,而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要一个拐弯……
乌鸦似乎看倦了她,抬头鸣叫,腾空而去。顷刻间,拍打羽翼的声音,嘶哑难听的鸣叫加剧了无数倍,不断放大,重复。人群的惨叫声随之传来。莉莎安抚狂跳的心脏,走到拐角处,慢慢挪动。只见追逐她的人群四散崩溃,许多人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妄图驱散无数黑鸟编织的罗网。意识到鸟群忽视了她,莉莎拨开无数羽翼,穿过小巷,直走数百米,再拐过一条鲜为人知的暗巷,连接一条废弃多年的下水道,走下石制台阶,嘈杂彻底远去,而尽头正是莉莎熟悉的区域,他们绝无法再度追踪。
通道阴暗潮湿,肮脏死水聚成小池,成为无名昆虫的乐园,顶部和墙面生长苔藓,菌菇以及各类带有绿色,低矮两特性的植被。道路平直,出口微光可见,打破宁静的,只有莉莎自己的脚步。
而当她看到倚在墙边的朦胧身影时,脚步戛然而止。难道他们已经摆脱纠缠,猜到了她的必经之路?不会,其他路径到达这里,需要跨越数倍距离,不可能出现在眼前,那么……
身后凌厉的扑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左身因意外的重量下沉,淡黄爪子摸索一番,牢牢系住。那只乌鸦出现在肩头,与她平视,张了张嘴,厚重的羽毛在黑暗中闪烁。
一瞬的恍惚后,穿着素色斗篷的女性出现在莉莎眼前,而乌鸦终于没有鸣叫。
“你受伤了吗?”
她的声音十分温和,语气像询问老友般自然。
“暂时没有。”莉莎左脚退了一步,一只手背到后腰,假装要掏出并不存在的匕首之类的,“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可能看错人了。”
“嗯?”那人歪了歪头,长发垂落,而莉莎身上的乌鸦似乎学着这人的动作,与她对视良久,莉莎强忍夺路而逃的冲动,暗自期望这人对乌鸦大感兴趣,从而放她一马。
“可是,我们已经见过面了。”那人的视线落到莉莎身上,带着丝丝委屈。
“那样的话,还请你提醒一二,我记性向来不好。”莉莎斟酌着说。这个人很怪异,不知深浅,不清楚她的目的,如果是为自己而来……
那人将手伸进斗篷,在莉莎紧张的注视下取出一把颗粒状的东西。乌鸦扑腾翅膀,飞到女子手中啄食。她轻轻抚摸羽毛,掸去灰尘。“这孩子很喜欢你呢。”
莉莎想到了什么,呼吸一滞。她有些迟疑地看着面前女子,以及她怀中的乌鸦,“那些鸟是你的巫术吗?是你救了我?”
“只是一点……小伎俩,与魔法无关,不过我确实救了你,对吧?那些人看起来,可不像是要找你催讨债款的样子,发生了什么吗?”
能够同时控制大量智慧生物,在混乱中让它们的攻击精准地避开一个人,这是需要强大的魔法力量才能做到的事。面对这样一位驭魔者,她毫无反抗之力,无法逃开。但在危机关头她救了自己,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样的事实终究让莉莎放下了部分警惕。
“我不便透露,“莉莎咬了咬嘴唇,垂下目光,“但这些事,绝非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我正是要躲避不公正的迫害,才会如此狼狈。”
那人不置可否,她望了望四周,随后乌鸦向出口飞去,头顶上突然传来异响。
“时间紧迫,请你尽快考虑。在这里东躲西藏不是长久之计,我可以安全地将你带出这座城市,前提是你愿意相信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莉莎努力平复心情,但并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之处。女子抛出名为自由的诱饵,精准切中了她的要害。传闻中的强大巫师往往行事诡谲,喜怒无常,有时乐于帮助平民,有时则为琐碎之事对冒犯的贵族施以毒咒,这类亦正亦邪的形象,只是百姓不满威权的精神寄托,她不认为故事中的人会恰好看上自己。
“抱歉,我无法接受无缘无故的恩惠。您为什么愿意帮助我这样一个孜然一身,毫无特点的底层平民?我对您没有任何价值,而这里有千千万万个遭遇与我相似,甚至更糟的人,我是否太过幸运?”
“你的言语已经暴露自己啦,如果有什么秘密,最好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你是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人,灵魂的味道如此独特,只有你能够真正离开这里。”
“我不太明白。”莉莎摇了摇头,但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那千千万万个境遇与你相似的人,灵魂早已被沉重的苦难压垮,千百年的积郁造就了这里的精魂,它会吞噬每一个在此长期生活的人,与你的意志或是信念无关。如果待的时间不长,灵魂仍能保持鲜活。这激起了我的关注,因为和你类似的人都已死去,我来到这里时,你是唯一一个。”女子声音轻柔,食指拂开莉莎杂乱的长发,露出晶莹的耳廓。“如果我突发奇想想要帮助某人,那么非你莫属。其实,我初次游历这座城市,希望有位见识卓越,熟捻风土的同伴共游,等我看过了风景,才会带你离开哟。”
耳边传来微凉的触感。莉莎突然明白,她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女子手腕上东方特色的装饰品,按照习俗,无疑是来自母系家族的传承,极好的品质,绝非作伪,验证了女子的身份,而东方巫师因为种种原因,不可能为‘他们’效劳,莉莎最要紧的怀疑最终消去,于是做出了决定。
“我明白了,请您带我离开,我会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
……
在大陆的西部地区,沿着盐海海岸,分布有七座奴隶制城邦,依靠远海贸易和低廉的劳动力,凭借优异的地理位置,财富源源不断流入,催生了全世界最为奢靡腐烂的统治阶级,无需潜心治国,只要让经济活动自然流通,趋之若鹜的商船,东方的奢侈品,以及西方珍贵的原木,矿石就会汇聚于此,利益唾手可得。也不用害怕忍受着无与伦比的迫害的奴隶揭竿而起,因为大人们相信由神话赋予的制度的合理性,以及长期洗脑的效力与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神秘巫术,能够剥夺人的心智,只剩肉体任由驱使。
七座城邦,组成名为“海间自由同盟“的”松散联邦,用以对抗外界对奴隶制度的非议以及对其财富的窥探。统领联邦的至高议会设立在海岸中部,势力最为强劲的城邦罗兰斯,由无数纯白大理石堆砌而成的“诸神花园”是城市的代表建筑,位于中央的丘陵之上,其下分布专供贵族,外国富商浏览的集市群。豪华的建筑风格自沿海城墙衍生到城西的运河处,戛然而止。以河为界,西部是城中广大平民的居住地,景象与大陆其他国家的普通市镇别无二致,与罗兰斯“蜜与金之地”的名号相去甚远。数个规模不一的贫民窟稀疏分布,而其中最恶臭的烂疮莫过于被河流的蜿蜒与边缘城墙包夹,遗世独立的“千窟城”。在罗兰斯帝国最辉煌的征服时期,凭借士气高昂,军功受赏的自由民军团,以及垄断与西部大陆的木材贸易而获得的强大舰队,罗兰斯的帝王君临盐海东岸。“建筑师”米斯二世即位时,罗兰斯的国力到达顶峰。米斯二世治国平庸,他本人痴迷于工程艺术,生平最大的雄心是将罗兰斯打造为“奇观之都”。拥有最宏大的竞技场,最美丽的歌剧院,最不可思议的流水花园的“世界中心”,在一片反对浪潮中,他才最终放弃了将市中心规划为自己陵墓的设计蓝图。改造首都的浩大工程动员了全国绝大多数奴隶,但在如此沉重的任务前远远不够。于是米斯二世下令征讨夷地沙漠与冷原,赤红山脉中的部落文明,理由是“他们是上天赐给我的战利品。”自由部落们在与侵略者的战斗中纷纷败落,沦为奴隶。米斯二世终于没有等到奇观之都落成的那一天,他坚持在暴风雨中亲自指导“诸神花园”的修建,回宫后高烧不止,第二日凌晨去世。继任者米伊三世在父亲临终前承诺继承他的遗志,新君即位后却宣布只继续已有工程的修筑,其余规划通通作废。米伊三世野心勃勃,一心想在后世留下“征服者”,“大帝”的名号,他继续并扩大父亲的战争,亲自领兵上阵,开疆拓土,直到他的军队抵达赤红山脉的一道无名深谷。此处生活着山民的穴居部落,他们并未袭击罗兰斯王的军队,部落首领亲自前来谈判,米伊三世以为对方即将屈膝诚服,于是召集了所有将军,准备在臣子面前展示王者威严。来者却表示,希望以罗兰斯贵族古老神圣的传统礼仪,比武决斗来裁决部落的命运,若胜,部落能够以自由民的身份臣服帝国,倘若失败,甘愿成为奴隶,绝不反抗,并要求与“在坐最为尊贵之人”进行这场决斗。恼羞成怒的米伊三世答应了他的请求,随后在决斗中败落,伤重而死。“深谷之谜”成为罗兰斯历史上最大的谜团,其中细节存在诸多诡异,统治集团对此讳莫如深,而民间自然有千奇百怪的猜测。总而言之,王庭履行了国王的神圣誓言,给予穴居部落帝国自由民的身份,将他们迁徙到首都角落的荒芜之地变相软禁,而第三位米伊王之死标志着帝国的由盛转衰,长期战争的亏损,阴谋,分裂与征服之地的反抗,蚕食了庞大国家的统治基础,数百年风云后,罗伊斯再次成为了仅仅一座城市的代名词,往日荣光不再。无论贵族,平民,或多或少,更愿意将其归咎于穴居部落的首领可耻地赢下了那场比武,使用不为人知的邪恶巫术卑劣地杀害了可敬的米伊大帝。因为数百年前的穴居传统,部落的流放地被称为“千窟城”。政府的蓄意迫害,民间的普遍敌视让他们成为了城市中命运最可悲的人群,所有部落的血脉被禁止离开此地,加之地理的隔绝,他们与外界几乎毫无交流,只有亡命的逃犯,以及极少数狂热的传教信徒,追寻灵感的艺术家或是民俗学者愿意避开监视,前往此处。若是当地居民逃亡,即使避开渡口岗哨,遁入城区,在人人对他充满恶意的世界里生存,结果也可想而知。城邦政府任由千窟城自生自灭,这里土地贫瘠,缺乏资源,时时处在饥荒和寒潮的阴影下。建筑随性而起,为那位首领修筑的庙宇堵塞了最重要的一个排水口,导致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瘟疫比起外来者,更算常客。不知所谓的秘密教派,以古老姓氏为凝聚力的帮派堂口林立,带给此地某种程度的治理,以及更大的混乱与不公。最致命的是,部落古老的知识与信仰,在长期的混乱中早已被遗忘,无人承担教育的职责,这些人最终活成比奴隶更可悲的行尸走肉。
莉莎确信,孤独比利剑更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如果你的勇敢,赤诚无人记载,无人见证,无人知晓,甚至无人受惠于此,那么一切良善品质也就失去了它的优势。此种真相会以最惨痛的方式磨灭你的意志,看来不仅个人,群体也是这样。
“这里很安全,可以安心休息,我们明日再走。“
女子指尖微动,火势再度旺盛,暖意透过壁炉传来,融化了莉莎部分倦意。她仔细打量女子,柔顺的灰色长发,五官清秀,琥珀色的双眼澄澈清明,弧度柔缓的轮廓,表明着东方的异国血统。她身着镜湖教会制式的神官长袍,长途奔波,依旧一尘不染。走出地底,重见光日后,女子带着她左绕右行,来到一片荒芜人烟的废墟,在倒塌塔楼的掩盖下找到了一间完整的石屋,壁炉,座椅俱全,只是布满灰尘,顶部有几个小小的缺口,此时,夜晚已至,两人沉默地收拾片刻,挨着坐下。
火焰燃烧正旺,暗色火点噼啪作响,弹向四周。莉莎将手中当匕首把玩的枯木抛进壁炉,开口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