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可憎的修罗么……”
温琦丝回想起王女曾经说过的话,安静地垂下眼帘。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直率又别扭。
因为直率,所以深爱;因为深爱,所以可憎;因为可憎,所以别扭。
就像奥菲莉雅从不对她说“我讨厌你”,她也从不对奥菲莉直言“我爱你”。
她没有伊莎多拉那般的勇气,会坦然接受那个面目可憎的自己,面对那个纯粹的自己。
温琦丝常常会想,自己大概就是那种从热情中冷却过来后,会对着曾经热恋中的自己冷嘲热讽的庸俗女人。
你看,那个模样真傻,真怪,真幼稚……
在心底深处,她总是害怕的,所以不敢交付百分之百的自己,这样就可以在背叛与被背叛之间挣扎,咀嚼那份带着钝痛的甜蜜。
温琦丝感觉心脏被那份漆黑的罪恶感又压得下沉一分。
她将双脚从白袜中解放出来,用冷静到残酷的月光濯足。繁复的衣裙如蝉蜕般片片剥落,月白色的衬衣像是茧壳困缚在她身上,柔软的身体曲线起伏如春山。
她靠在哨塔的大理石墙壁上,背部传来的冰冷正在中和她身体的火烫,但不愿回想的触感却诅咒般复苏。
她曾在这里,被伊莎多拉按着一次又一次。
绝叫被远处风吹桦树林的声音掩盖,只剩下汲取和被汲取的双方。乌鸦嘶哑地颂唱初始的痛苦,夜莺婉转地啼鸣逐渐的甜蜜,风过止息,寂寞的空气难捱地震颤,最后高亢的声音和喷薄的情感,像是为全世界的清晨降下一场新叶上的露水,润泽甘宁。
这枚砖块原本凸出半寸,不知何时已被推了回去,或许是狠狠仰倒的那一刻;那处斑驳被抠下半分,白灰簌簌地掉,或许是当时沾染快感的指尖太过用力。
温琦丝羞耻得浑身发抖,全身的罪恶感如同过电,她闭上眼睛,漆黑在眼前展开。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时如此单纯,因为一个笑容就雀跃半天;又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如此狡猾,游走于如此空虚而梦幻的关系间,却不因为危险而胆怯。
夜间的温度迅速降低,风扑在温琦丝单薄的身体上,令她蜷缩起了身子。
好冷,温琦丝如此想,可是又好热,心完全冷却不下来。
她忍受着狂跳的胸腔慢慢站起,发热的脑袋稍稍平静。
她学着伊莎多拉般,眯起了眼睛看远处。
后来她问王女为什么和人对视时有这种习惯。
王女轻松地笑道,我没有能力承受别人的一切,坦然对视意味着完全接受。我只想用那么狭隘的眼光看一个只需了解到狭隘就足矣的人。
看着王女轻松惬意的笑容,当时的温琦丝不知为何扁起了嘴,胸口堵着什么一般难受。
“那你眯着眼睛看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意识到不好时,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温琦丝呆立当场,但还未来得及后悔,伊莎多拉却先从惊讶中回神,看向她的目光沾染炽热。
“不,当然不是。那是因为我想仔细看清你的每一处,哪怕是狭隘的每一处也是。”
然后,她们接了一个很长的吻,直到作为晚餐的火鸡完全凉透。
眯着眼的温琦丝慢慢地回忆,心情蹦蹦跳跳,偶尔失落或雀跃。
“米勒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啊。”
背后忽然传来温厚的嗓音,吓得温琦丝原地一小蹦。
穿着侍者服的高挑女性眉目温和,正将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叉握在身前,礼节性地微笑。
认出来了是伊莎多拉的随从,温琦丝悄悄松了口气。
“伊莎多拉殿下正急着找您呢,我们找遍了王都也没办法,最后她说您或许在这里。”
女侍者说道,
“殿下有些事情要和您谈谈,希望您尽快来一趟。”
她眼神不闪不避,从容地面对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衣的温琦丝,连微笑的弧度也不动摇半分。这份冷静反而看得温琦丝脸上有些发烧。
“能事先告诉我,她找我有什么事么?”
温琦丝回答得很小心温驯,简直像被告知即将入狼窝的小绵羊。
她猜肯定得不到回答,但这是象征性的挣扎。她可不希望落在外人眼里,自己就是个一听见王女命令,就不闻不问乖乖顺从的小宠物。
“详情不能透露,因为涉及国际机密……”女侍者的话还在空中飘荡。
果然……一猜就是这种,既然是机密,为什么又要让我知道。她难道不知道女人的好奇心有时很疯狂吗,特别是在意的人和事。
“那我不……”温琦丝刚要冷漠地开口。
“总而言之,伊莎多拉殿下要上战场了,这次战事十分胶着,殿下担心自己不能处理得果断利落,所以提前想告知米勒小姐一声。”
女侍者的声音落在温琦丝心里,重锤般一震。
“上战场……么?”
温琦丝连忙抬起头看向女侍者,眼神急切。
“嗯,虽然殿下不让我泄露,但这点责任我会承担的。米勒小姐,殿下已经为您推脱了无数公务,伊莎多拉·罗兰,声名响彻整个大陆的郁金香王女,怎么可能那么得闲能与您一直在一起。”
女侍者语气稍稍严肃,
“当然,我说这话并不是要您远离殿下,殿下唯一挚爱的人就只有您了,让你们分开当然不是可行之举。但我是殿下的随从,行事的前提自然是考虑到殿下的利益。”
“……嗯。我没有立场和你争辩。”
温琦丝试图让自己露出笑容,鼻尖却先酸楚,一滴泪水差点从眼眶滚落。
奇怪,自己不应该是爱哭的女人,更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伤心。因为身旁的人擅自离开的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殿下为您付出了许多,看在眼里的我当然为殿下庆贺,因为从她不苟言笑的童年看来,我几乎都要担心她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了。”
女侍者继续平静地述说,
“但我认为这段感情不够健全,您明白我的意思。殿下生**洁,她所有使用的器具,一旦经于他手就会被扔弃,更何况她此生第一次的恋爱。”
站在原地的温琦丝完全说不出话来。
“殿下愿意等您,愿意等您心底的痕迹完全消除,最后全部地占有。可在我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砰!”地炸裂开来,激荡的情感在胸口涌动,温琦丝的全身终于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您爱着的那个人,在您心底究竟占据什么分量,我无法妄言。可缅怀是人之常情。夭折的恋情和死去的人是一样的,都无法战胜。”
女侍者眼神逐渐变得刺人,贯穿着温琦丝仅仅贴着内衣的全部肌肤。
“殿下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可这一次,她是不会赢的。我不想看见殿下哭泣的模样,所以只能拜托您了,不要再和殿下玩这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