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慵懒地从屋檐边抬起头。
昨晚我们睡后似乎下了场不大的雨,院子里湿漉漉的。桌子上有母亲摆好的早饭。厨房里锅铲与锅正碰撞得热烈,乒乓声此起彼伏。
夏霖溪也出了房间,和我打了招呼后就自己去拿点心吃去了。
真是她的风格。
我坐下来喝了口粥之后,母亲就从厨房端着炒过的咸菜出来了。
“醒啦?”
“醒啦。”
一些无意义的对话后,我们吃起了早饭。
“儿子……”
“怎么了?”
母亲犹豫了下,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我认真想了下,果然还是好好谈谈更好吧。”
我一愣,立马欣然道:“那太好了,吃完饭就去吧。”
吃完饭,母亲调整了下心情,我倒是很开心,而夏霖溪和平常一样,慵慵懒懒的,仿佛一切都在她计划中。
穿过熟悉的森林,来到那片墓地。
我和夏霖溪就站在墓地外沿观望,毕竟这只属于她们的事就交由她们解决。
“妈,我又回来了。”
母亲说完这句,外婆的虚影出现了。
母亲望着外婆,外婆看着母亲,两边都没说话,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沉默。
“妈……”“秋……”她们两个同时打破了沉默。
“要不妈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
“妈,昨天对不起。虽然我不赞成你的想法,但我也不该否认你的坚持,更不该否认祖祖辈辈的选择。”
“不,更多的是妈不对,妈不应该将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强加给你。你有你的未来,我没有权利去抹杀掉它。以前,我以为前人穿下来的路是正确的,现在我想通了,前人的路顶多就是借鉴,只有自己坚持的路才是自己该走的路。”
“妈……”
外婆也理解了母亲,这应该是夏霖溪的功劳吧。
我看了看她,她感受到我的视线,对我眨了眨眼。
之后,母亲和外婆聊起了许许多多的事,那堵分隔她们的墙终于打通了。
「这下就差不多了吧。」
「不,还差一点。」
「嗯?还差什么?」
「马上你就知道了。」
正当我们谈话时,母亲和外婆又聊了回来。
“……你知道我们家族守着这个祠堂守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以前我也不知道,直到昨天晚上,我知道了。”
“是什么?”
“让她来解释吧。”
说着,望向我这边。
啊?我吗?
「该我上场咯。」夏霖溪说完就走了过去。
是她呀。
“又见面了,你好呀。”
夏霖溪的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心情平和。
“你是……”母亲看着夏霖溪,思索了一下,惊讶道:“是那个救我的人”
“是,也不是。”说完夏霖溪露出了尾巴和耳朵。
“是小时候的那只狐狸?!”母亲更惊讶了。
“没错,记性不错嘛。”
“真的是你!?”母亲兴奋起来,“以前的事真是谢谢你了,要不然我可站不到这里来。”
夏霖溪摆摆手,说:“举手之劳而已。先回到正题吧。你不是想知道守护的是什么嘛。”
“是什么?”
“就是对自己选择的‘坚持’”
“等等,有点绕,就是说守护的是对自己选择的这份‘坚持’?”
夏霖溪眼睛亮了,说:“行啊,你还是那么聪明。”
母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夏霖溪偷偷瞧了我一眼,可能是我的那副表情表现得并不聪明,又说:“不过还是为了防止有人听不懂,解释一下。简单来说就是自己选择什么道路,自己就去坚持去守护,不因困难而轻易放弃,也不因他人劝阻而轻易改变。这份心意就是你们坚守的东西。”
这时,外婆说:“是啊,我以前所以为的都错了。”
“妈……”
“好了,事情都解决了。”夏霖溪转过身来向我挥挥手,“陈曦,走了,我点心还没吃完呢。”
母亲这才后知后觉,说:“诶?儿子,你们俩早就认识了。”
“啊,这个……那个……”我挠着头不敢正面回答。
“支支吾吾什么啊,实话告诉她就是了。”夏霖溪不知何时已经跑到我的旁边,拍了下我的背。
“啊,是,来这里第二天就认识了。”
“臭小子,怎么不和我说呢?问你你还骗我。”
“啊这……这是因为……”我看了看夏霖溪,她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我不禁后背发凉,“因……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给母上大人讲,对不起。”我立马给母亲深鞠了个躬。
“好啊,你小子长大了,好些事情都瞒着我是吧,今天中午的饭你就不用吃了。”
“啊?不要啊……”
“哈哈哈……”
空气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我们和外婆又聊了会,太阳已经快爬到天空中间了,于是我们和外婆作了别,正要往回走。
“秋兴。”我母亲叫代秋兴,所以外婆叫她秋兴。
“妈,还有事吗?”
“稍微有一件事想拜托一下……”外婆少见的露出扭捏的表情。
“什么事?”
“就是,七月末的祭舞能代我跳一次吗?一次就好,你知道的,我当时还没到那天就……”
“没问题。”还没等外婆把话说完,母亲就欣然地点点头。
外婆也没料到母亲能答应得这么干脆,惊讶了下,然后变慈祥的笑看着母亲。
中午,夏霖溪帮我说了几句好话,我才得以吃上那顿饭。
晚上,吃过晚饭后,我们聚在一起聊起了天。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母亲向夏霖溪发出疑问。
“随便你咯。”夏霖溪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个……你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应该比我大吧,而且还救过我命,要是不介意的话,我管你叫姐吧。”
“噗——”正在喝水的我忍不住喷了出来。
什么东西?如果是母亲叫她叫姐姐那我不是就要叫她大姨了吗?!
不过倒是新鲜,夏霖溪的年龄怕是横贯中华上下五千年吧,这“大姨”倒是降辈分了。
对了,要不然捉弄她一下?
“大姨。”
“咦——”夏霖溪一副扭曲的表情。
看来效果不错呢。
夏霖溪连忙摆手:“算了算了,你叫我小夏吧,你还叫我夏霖溪。”
我大笑了几声,作战成功。
正当我以为就这样的时候,母亲又开口了:“不不,还是不太好,这样吧,我管你叫姐,我儿子就直接叫你名字,咱们各论各的。”
“啊?”我又被惊到了。刚想再说几句,夏霖溪说:“好,就这么定了。”
虽然别扭,但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说,就这么定了吧。
夜深了,我们各自起了各自的房间。
我一头扎在了床上,果然还是床舒服。
嗯……枕头香香的……
不过这个屋子只有一个人,稍微有点寂寞呢。
“吱呀——”门开了。
我想都没想,问了句:“妈,还有什么事……”
但话还没说完,我看到了门外进来的人——夏霖溪。
“嗯?谁是你妈。”
“不,不,我还以为是我妈呢。”
“妈你个大头鬼,快从床上下来,打地铺去。”
“啊?这事情都解决了,你不应该回去吗?”
“我还想想再享受一晚有梦可做的感受。快点,去把地铺铺好。”
这都什么理由啊,算了算了,从她一回吧。
我又铺起了地铺。
躺在地铺上,月亮的光能够打在我身上。让我一时竟睡不着。
“夏霖溪,睡了没有?”
“嗯?什么事?”
“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当时对母亲的解释有点奇怪啊?”
“奇怪就对了,这本来就是我编的。”
“啊?那坚守的是什么啊?”
“这么久啦谁还记得啊。反正只要是大家都能信服的就是真相呗。”
“啊这……那确实。对了,外婆说的那个祭舞是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
“知道了我问你干嘛。”
“也是,你小时候还没到夏末就走了,没看到。祭舞就是你外婆家族上为了向‘夏’祭祀的舞蹈,传承的很久远了,反正在我能追溯到的记忆里就已经存在了。”
“这样啊。不过这个祠堂不是为你而建的吗?怎么还祭祀夏天啊。”
“你忘了我姓啥了啊。”
“对噢。”
我们继续聊着,一直聊到分不清对方在回答还是在说梦话。
从这天起,我们回归到了日常。
随着明天变成今天再变成昨天,我越来越能感受到夏的衰落。要是一马平川,那夏会回光返照似的再猛烈上一两个月,可在山上,夏只能成为海拔的牺牲品。普遍火热的七八月,山间的风儿却少了分热情,多了分凉爽,太阳也不再如火般炙烤大地。大树们的叶子浸染上了几抹秋的红,却也失了些夏的磅礴,被风吹得四散飘零。天空眷恋着夏天,为它零零散散哭过好一阵,却洗刷走了夏的气息。
月末里,母亲换上了那套我开始还不知道干什么的衣服,叫上了些外婆辈的老人,再做上些可口的菜肴,开始了原本该一年一度的祭礼。
外婆也来了,就在那老人们的中间,只可惜除了我们谁也看不见她。
下午,祭礼正式开始。
母亲先做了庄严的祭拜,之后是将山中最清澈的泉水,浸泡了雏菊和落叶,再用艾草沾上这泉水,洒向院子四角,最后将剩余的泉水洒向天空。
夏霖溪在一旁解释:“这叫‘洗夏迎秋’。”
然后是一些祭祀的致词,用膝盖想都想得到讲的是什么。无非是些祈求好运的话。
不过听夏霖溪说,在最早的那会是没有这一段的,后来因为饥荒呀战乱呀逃亡来了很多难民,为了安抚这些难民的情绪就加上了这段,毕竟在绝境中宗教的心理安慰是不可或缺的。
我这时不禁提出疑问:“这么说的话,这里没有发生过饥荒和战乱吗?”
“开玩笑,有我在这里,那行东西怎么可能会有,肯定年年风调雨顺。”
你是山神吗……不过要说是的话也确实是。
又是一套祭拜,完了之后已经是太阳沉下去半边了。
之后就是这场祭礼的重头戏了。
母亲整理了一下衣服,右手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左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铃铛,只一晃,清脆的铃声响遍整个庭院。
以这一铃声作为开端,母亲的手开始律动起来。开始时有些僵硬,随着做音节的铃声不断响起,母亲的动作越来越流畅,也越来越自然。她的每一个动作,仿佛夏日的蝉鸣、山间的每一阵风、夜晚的每一场雨、山中生灵的每一次呼吸……到了高朝部分,从山间吹来一阵风,吹动了母亲的衣角,母亲这时仿佛已经融入这风中,这舞台上只剩下了风中舞动的落叶。母亲已合着这舞蹈融进了自然,成了一阵风、一场雨、一片树叶。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咪眼,只听铃声,即使从未看过这舞蹈的我也不需要去看,脑海中也能映出母亲的每个动作和每个姿态。我仿佛也同这自然融为一体。
最后一声铃清脆,将我们从沉浸中唤醒,同时也代表着这舞蹈的结束。我顿时脑袋空空,使劲搜寻着词语来表达我的心情,却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
随着这舞蹈结束的,还有天边的太阳和这悠悠的夏日。以及我们在这自然中遨游的灵魂。我甚至瞥见了几个老人已经抹起了眼泪。
“秋兴啊,真的太感谢你了,让我们看到这么棒的舞蹈,我都找不到语言来形容。”
舞蹈之后,母亲被老人们团团围住。“十一年了,十一年了,自从你妈走了后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这舞了。”说完,这位老人激动得抹起了眼泪。
“跳得太好了,简直比你妈跳的还要好。”
“这个确实,她悟性很高。”夏霖溪突然说。
这时我注意到了外婆,那只剩灵体的面貌满是激动和欣慰,那感觉就好像看着心爱的孩子长大成才了一样。
但只一会,外婆从激动转为了平静,灵体变得越来越透明。
难道……
我下意识伸出手,外婆对我笑了笑:“谢谢。”然后就消失了,再定眼一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看来是执念解除了呢。”夏霖溪还是平常的表情,也许这种事她见多了吧。
“执念?那是?”
“还记得你当时问我‘那个是灵魂吗?’的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也就是说这个不是灵魂咯?”
“严格来说,这个是执念,就是死后之人有没解决的执念且执念很强就会化作灵体存在。
“这样吗……”和好些小说里的设定一样呢。
待到黑暗吞并完光明,老人们尽数回了家。
“妈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母亲在得知外婆已经走后就一直这样边念叨着边发呆,眼睛发红。
夏霖溪在吃完饭后似乎也受不了这样,上前去安慰。
“喂,打起精神来呀,不就是离别嘛,没什么好怕的。”
?这算什么安慰呀喂!
果然,母亲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回到那个状态。
“真固执,有这空闲不然去吹吹这风。”
还是这没用的话。母亲一愣,似乎真的感受到什么,但也应该没什么用吧。
出乎意料的是,母亲眼里突然有了光。
“这是……妈妈的感觉。妈,你还在是吗?”
“这就对了,他们的死亡并不是消失,只是意识融入了自然,一直陪伴着我们。”
这……还真有效。话说这不是我的话吗?算了,母亲能恢复正常就好。
不过她们俩都能感受到,为什么我就感觉不到呢……
“怎么样?”夏霖溪过来用一副邀功的表情说。
“做的不错。”我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她头上摸了摸。
“嘿嘿……”她红着脸笑了。
再看母亲,母亲一副八卦的表情看着这边。
“妈,你听我解释……”我连忙收回了手。
“好好好,我都明白。”母亲还是那表情。
“呜……”夏霖溪似乎又不高兴了。
真是的,这两个人(狐狸)啊……
第二天,又是下了场雨,洗脱去了热烈的夏,空气中漫溢着秋的气息。
我起了床,出了房间。院子里多了些落叶。
桌子上放在今天的早餐,夏霖溪正坐在那里吃着饭。
“哟,早。”夏霖溪看到我出来就和我打了个招呼。
“哟。”我也回了一个。然后走到桌子边坐下,开始吃起饭来。
吃到一半我察觉到了不对劲,似乎少了点什么。
“妈呢?”
“走了,做完早饭就走了。”
“走了?这么着急吗?难道有什么急事?”
“不知道。对了,”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张折叠的纸递给我,“喏,你妈留给你的。”
我接过来,上面写着“给陈曦”。我连忙打开。
亲爱的儿子:
陈曦,当你看到这里时我已经离开了。
陈曦,我的儿子,谢谢你,你给了我下决定的勇气,让我去解开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束缚着我的东西。现在,我能够真正坚定的去为我所选择的事情努力。
大家都说我聪明,但我自己并不这么觉得。毕竟把自己禁锢起来的人可不叫聪明。
最后,原谅我走得这么突然,你在站台看着我远去,每每想到我还是会鼻子酸。然后我就下意识的这么决定了。我果然很傻吧。
对了,你和夏姐的事情我已经听你肖爷爷说了,我不反对哟。替我向夏姐问好,你也保重身体,再见。
你的母亲
虽然有些奇怪的地方,但我选择无视。
“写了什么?”夏霖溪问。
“没什么,就是些感谢和告别。”
“写我没有?”
“哦对,托我给你问好。”
“这样嘛。嘿嘿。”她似乎很开心。
母亲和外婆的事就此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们又进入了平淡的日常。